昏暗的灯光打在旧工厂锈迹斑斑的铁壁上，囤积在屋顶的雨水沿着错综复杂的钢筋慢慢的流下，又一滴滴的落在地板上，规律的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
于诺穿着那件熟悉的灰色外套，双手揣兜，把头也缩在领子里，跟着罗伊一前一后的走着。
“差不多就这儿吧。”罗伊停住了脚步。
夕阳的余韵透过旧工厂随处可见的破窗户洒在二人的中间，地板也被染成火一样的颜色。
“尽你的全力吧。”
于诺这样说着，却没有从兜里拿出双手的打算。
见识过于诺那夜恐怖的速度与力量后，此刻他的话虽然听起来非常自大，但罗伊却依旧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此前对罗伊而言，最为悬殊的对抗，是多年前和罗曼的练习，让当时的他意识到了，自己与真正的骑士之间，有着怎样巨大的差距。
雏鹰的喙也会随着时间的增长而变得越发结实，最终会比铁还要坚硬，罗伊也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跟在罗曼后面的小屁孩了。长年累月的锻炼不会欺骗他，至少在同龄人中，他相信自己的喙是最能够击穿岩石的。
滚烫的热流从脊椎处涌出，绕过双肩与腋下集汇到心脏处，又沿着动脉流淌到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强烈的灼烧感充斥到罗伊的大脑中，水滴落下的滴答声在他的耳中变得愈加缓慢，这个世界在他眼中静的像是一幅画。
于是罗伊动了，像是一块巨石砸入水中，又彷佛山水画里胡来的一笔涂抹。他逼近了于诺挥出一拳。
然而却打空了。
仅仅只是一瞬间，于诺整个躯体都向右边侧了几分。罗伊的爆发所带来的拳风顺着他的胸膛呼啸而过。
罗伊又转换姿势，化拳为掌，想要抓住于诺的肩膀，但于诺只是一个灵敏的后撤，罗伊全力的爆发又一次落空。
就像是猎豹在戏耍着名为小白兔的晚餐。罗伊不管出什么招式，于诺都总能先其一步做出反应，仅仅只是须臾间的落后，却让罗伊感觉怎么也抓不住他。
不甘心的情绪刹那间充斥了罗伊的大脑。
这算什么？
自己这十几年来的努力又到底算得上什么？难道自己真的和罗曼所说的一样，还远远不够吗。
热血涌上脑袋，还未从上一次的攻击中稳住身形的罗伊突然放弃了泄力，强行扭转了自己的身姿，他的下半身还在惯性的驱使下往前冲击着，上半身却已经做好了返身出拳的准备，整个人的身体呈现一个诡异的姿态，就好像要复刻那夜的于诺一般。
这一拳同样并不意外的打空了。找不到宣泄口的力量开始撕扯罗伊的身体，罗伊感觉有两股强大的力量在一前一后推动着自己的不同半身，就好像要把他撕裂一般。
“冷静点。”一只长满茧的右手搭在了罗伊的肩上，从掌间传来一股安心而又浑厚的力量。
罗伊稳住了身形，他引以为豪的爆发在于诺怪物般的速度和力气面前显得尤为可笑。
“为什么。”
“为什么你明明不比我大多少，我们之间的差距会这么大呢？”
“难道我真的没有驾驭纹路的天赋吗？”
罗伊弯下了身子，曾有过的期望如今却化作负担压在他的身上，实力不足带来的痛苦让他的自信如玻璃般被砸的粉碎。
“已经很不错了，你的爆发性，对肌肉力量的整体运用，身体的耐受性，都已经非常优秀了。”于诺说。
“你只是，缺乏了实战的经验，以及，控制这份力量的意志。”
于诺向前走了一步，站在夕阳的余晖下，整个人都彷佛沐浴在火焰之中。
“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在打架这方面我都是很有自信的。以至于我觉得凭借拳头就可以改变很多事情，但16岁的那年，我接触到了新的领域。那时候我才知道，真正身经百战的经验不是靠身体素质就能弥补的。再后来我又成长了不少，但是又碰到了一个麻烦的家伙，跟她纠缠了很久。”
“到现在我已经没有理由再去和人争斗了，但这些年的经历还刻在我的身体上。”于诺转头看向罗伊。
“而这正是现在的你所缺乏的。除此之外，还需要足够匹配你的爆发力的思考能力和反应速度。”
“思考和反应？”
“是的，纹路给了你超乎常人的身体素质，但它没法改变你的思维方式。或许在纹路激发身体极限的过程中，外在的一切在你的视野里会变得迟钝，可你并没有善用这一切。”
“什么意思？”
“你的反应就和你感知到的外物同样缓慢。”
顺着钢筋落下的水滴依旧规律的滴答滴答着。
“记住，要让你的思维来控制你的行为。你的反应应当超越你的身体，而不是让你的身体，来左右你的情绪。”
于诺轻轻的拍了拍罗伊的肩膀，随即离开了这栋鲜有人影的旧工厂。
这是于诺能给罗伊最好的礼物了，此时的他并不知道罗伊是为了数月后的行动在做着准备。罗伊每天早上起来去进行模拟机甲驾驶系统的训练，傍晚再和于诺进行短暂的特训，这让他的实力在这段时间得到了很大的增强。
而于诺则乐得清闲，他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这样简单而又平静生活了，这让他回想起了在某个遥远的学院度过的那些日子。
熟练的拧开壶嘴般的装置，提出一块巴掌大小的电路板，稍稍比对了一下，决定了用来替换的电子原件，于诺便开始进行迅速的焊接，不一会儿，原本一启动便会发出巨大的噪音并且卡死的过滤器，便恢复成宛如刚出厂的模样。
“于诺小子，你这技术相当可以啊，都是在哪学的。”泰叔显得非常高兴，自从于诺来了，店里的活直接就能分给他一半，这个年轻人可比他想象中的能干多了。
“我从小就对这个挺感兴趣的，后来就系统性的学了学。”
“不错啊。现在年轻人还愿意耐下心学学机修的，实在是太少了。”泰叔掏出一根烟开始吞云吐雾。
“烟抽不？”
“不了，不好这口。”
“现在的年轻人啊，”泰叔又继续刚刚的话题，“太浮躁。要么就都跟罗伊小子一样，整天想着当骑士，开机甲，你说他连基本的原理都不懂，怎么可能开的好，掉了个螺丝都不知道怎么修。”
“确实。”
“要么就都是一些，怨天尤人的家伙，自己懒散就算了，还整天怪这怪那，也没见他们真的干出点什么名堂。”
于诺问道：“我听说好像耶沙全境都有反教会的同盟组织？”
“自由同盟嘛，一群苍蝇围在一起装成是个球。”泰叔呼出一道饱满的烟圈，“最近都蔓延到我们北外区了，整天就搞些隔着铠甲挠痒的破活动。没啥出息。”
于诺笑了笑。这一路上也听说了不少轶闻趣事，对这一点他还挺赞同的。耶沙纵使人心不齐，但宗教专制所带来的强大的向心力牢牢的把控着这个巨大国家的前进步伐，这一切不是靠一群年轻人的气血方刚就能被改变的。
忙完了手上的活，简单的和泰叔做了个告别。今天罗伊那边也有点事情来不了，于诺倒是能够享受一个悠闲的傍晚。
去隔壁街的生鲜市场物色了下晚餐的素材，北外区虽然不算繁华，但大量的原住民还是为这儿的食材多样性贡献了一份力量。可大多也都是一些蔬菜和合成肉类，在这个年代，想吃上真正的动物肉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情。
挑好了食材后，于诺拎着几个袋子返回了新家。
推开门，小瑾正在以一个类似瑜伽的奇怪姿势趴着沙发看着书，穿着睡衣的双腿正努力从后面搭上自己的肩膀，手上还在缓缓翻动着书页。
“欢迎回来，哥。”少女灵巧的翻过身，恢复成正常的模样。
“怎么了，这又是什么新型仪式。”
“没有啦，最近睡眠质量有点差。就想多活动下。”
于诺走进狭窄的厨房，开始准备今晚的伙食。冰冷的食材在他的料理下，散发出诱人的香味，不一会儿便变成了美味的晚餐。
于诺端着盘子放在收拾好的桌子上，坐在了小瑾的对面。
“最近白天生活怎么样，在家有没有觉得闷啊。”
“哥你太低估我了，经过这两个礼拜的努力，我已经成功的融入了这一条街的生活，现在已经是整条街的人气偶像。”小瑾自豪的拍了拍胸脯。
“确实，今天隔壁店的查特大妈还来找我问你的事情。”
“哼哼，她好像说她想收我当干女儿，不过我没有答应。”
“我看她架势可不是想收你当女儿，听说她好像还有个刚成年的儿子。”于诺说。
“这不好吧，我才13岁呀。”小瑾睁大了水灵灵的眼睛。
“耶沙好像在这方面管的还挺松的。”
“那也不行。”
“确实。”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解决着所剩不多的饭菜。小瑾有些挑食，但于诺对她的喜好了如指掌。
“多吃点这个，你现在个子还没长高，怕不是以后都这样了。”于诺夹了块不知道是什么的蔬菜放在小瑾的碗里。
“不可能，我以后一定能长到很高很高的。”小瑾摇了摇头，但还是乖乖的吃了下去，“以后就是我站起来俯视你，摸你的头了。”
“那你努力。”于诺敷衍道。
“话说，哥，我怎么现在感觉你，越来越老气横秋了呢？”小瑾突然放下了筷子。
“啥意思。”
“就是，感觉你越来越沉稳了。”
“这不是件好事嘛。”于诺回道。
小瑾晃了晃扎着马尾的小脑袋，故作成熟的说道，“太沉稳了。你不是才二十五嘛，已经有点四十岁的大叔气色了。”
“你这是在损我吗？那一会儿碗交给你来洗。”
“别呀，我这不是夸你成长了呀。”少女瞬间败退。
“我以前不这样嘛？我感觉我还一直挺成熟的。”
“啊？可别吧，”小瑾说，“我记得刚认识你的时候，大家都说你犟的跟头牛一样。”
回想起来，更年轻一点的于诺确实是这样让人头疼的存在，那个总是穿着绿色外套，戴着灰色帽子的少年如今已是过去式了。
“那时候你才多大啊。”于诺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而且，咱们这个年代的人，哪里见过真的牛。”
“不不不。”小瑾伸出葱般的手指摇了摇，“我家真的有很多牛。”
诸如此类的对话已经成为了二人间的日常，于诺快速的解决掉晚餐和洗漱的事情。又为洗完澡的小瑾扎好了辫子，在接近两年的共处中，这已经成为于诺非常熟练的一项技能，为此他甚至自己也留了长发以便试验不同的手法。
夜幕缓缓降临，月光在耶沙的每一处倾洒着辉光。于诺在卧室哄着小瑾睡着后，轻轻的关上房门，回到并不宽敞的正厅，他坐在沙发上，随意的披上了一件衣服，合上了双眼。
正如流亡开始后的每一个夜晚，这个世界在被于诺所警惕着。
卧室里似乎传来了一些呓语声，于诺的耳朵轻轻动了动，但还是没有睁开双眼。
随着稀碎的月光被微风拂过的窗帘重新送入黑暗之中，卧室里突然传来了少女的一声惊叫。
半卧着的于诺猛然一跃而起，数种可能性涌入他的脑海，但都被一一撇开，世界在他的视野里彷佛停顿了一般，只是一个喘息的时间，于诺便已经拉开了房门。
“小瑾，怎么了？”
少女呆坐在床上，刚扎上没多久的头发在她突然的起身下，散作数缕搭在她的颈旁。有一缕已绕过脸庞，偷偷的钻入了少女如带露花瓣般的唇中。
小瑾转过身看向于诺，眼神中充满了从未有过的动摇。
“哥，我刚，自动链接上星河系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