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诺沿着楼梯往上走着，混杂着金属气味的空气与贫民区特有的腐臭味一同刺激着他的嗅觉。绕过楼道口不知道哪个醉汉的呕吐物，时灵时不灵的灯光打在他的侧脸上。于诺在一处窄小的门前停住了脚步，从兜里摸索了会，掏出了一把铁制的钥匙，在这个从新科技时代伊始便存在的破旧区域，甚至没有圣都随处可见的瞳孔识别功能。

    他蹑手蹑脚的拉开房门，又用脚抵住门隙，不让其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然后弓着腰钻入房间里，又依样将门轻轻关上。留下了一声几乎分辨不清的关门音。

    这是一间即使在贫民区也显得十分破旧的房间，长宽均不过三米的样子，高度更是只有一米七左右，于诺甚至得低着头才能勉强站立住。唯二的家具是一把生锈的铁椅和破烂的沙发。此时的沙发上铺着几件旧衣，少女正酣睡着。这狭窄而沉闷的空间，却无法将少女的身姿吞噬。她就如同夏夜里唯一的萤火一般微亮着，时而又如同良玉一般沉寂着。

    于诺轻轻的脱下外套披在女孩的身上，无声的坐在生锈的铁椅上，他凝视着女孩，眼神里满是怜惜与歉意。

    对世界而言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夜晚。象征着文明的灯光从联盟的首都跨越五大领域，蔓延在喧嚣的前线，又越过浩瀚的耶沙外围，圣都今夜亦是灯火通明。人类的斗争充斥着整个星球，跨越了空间与时间。而于诺漫长的旅途也终于迎来了一段憩息之机。他闭上了双眼，浅浅的睡了下去。在夜幕中所有的黑暗都似乎向他侵袭而去，似乎想要将他吞噬。于诺只是微微的耸动着肩膀，往事如夹杂着利刃的巨浪般呼啸而来，他的脊梁上却仿佛担住了半个世界的质量一般纹丝不动。

    罗伊再次见到于诺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于诺拎着一袋食材推门而入，他的脸上沾满了灰尘，衣服也变得更加肮脏。就彷佛去了哪个旧时代的工地劳作了一番。

    确认了罗伊状态比较稳定，伤势好转了许多之后，于诺也没有多说话，转身便离开了。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四五天，于诺每天到了点便会过来露个面，也没有过多交流的打算。就彷佛只是为了每天确认下黑心医生有没有见利忘义，趁人不备。

    终于在某个傍晚，于诺走近了罗伊的面前，仔细审视了下他的状态。

    “你现在基本上没有什么大问题了。从明天开始，我就不会再来了。以你的本事，这个医生就算有什么想法也拿现在的你没什么办法。”

    “谢谢。”罗伊的感谢十分真诚。

    于诺摆了摆手，转身想要离开。

    “你很强，不知道我们还有没有再见面的机会。”罗伊突然开口道。

    “最好不要”于诺回答道，“从这个诊所离开后，就忘记我的事情吧。”

    “我从未见过像你这样的身手，或许你已经达到骑士的水准了。”说到骑士这个字眼，罗伊的情绪不自觉地有些波动。

    “给你一个忠告，不要多过问他人的事情，”于诺回头认真的看着他，眼神非常的清澈，

    “忘了吧，我也会忘记你身上的纹路的。”

    说完这些，他便返身消失在了夜幕中。一如从未出现过一样。

    罗伊沉思着，身体已经逐渐恢复的他，愈加能看见自己的极限，但似乎再怎么努力也无法和那夜的于诺重叠起来。

    正如人类再怎么突破极限，也无法追上科技发展所带来的机械产物，而在于诺身上，却彷佛拥有着能够跨越一切鸿沟的沉寂着的力量。

    时间很快已经到了一周后，罗伊的伤势好的很快。地下医生恋恋不舍的看着罗伊身上的纹路，主动提出想要帮他改良一下，但是被罗伊拒绝了。他换上一身新的衣裳，在某个夜晚又偷偷摸回了靠近教会的居民区。

    罗伊熟练的绕过数个街口，在某个废弃的医院侧门。罗伊抬起头直视着前方的微型摄像头，不一会儿，门便自动打开了，露出了一道通往地下的阶梯，罗伊迈步踏入。

    没一会儿，便到了一处能容纳数十人的地下室。地下室的装饰十分的简陋，此时正有约六七个人在等候着他。

    “前段时间真是辛苦你了。你又救了我一次”开口的是常恒。

    “嗯，应该的。”

    “你先坐下吧，这次找你来是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商量。”

    罗伊点了点头，在常恒的旁边坐下。

    “先给你介绍一下，这是自由同盟组织人之一——何寅前辈。”常恒直起身来，郑重的介绍着一旁的眼镜男。“我身边的这位就是我之前跟你们说的罗伊兄弟。他的身手相当的不错。”

    眼镜男起身回礼，伸出手和罗伊亲切的握了一下。

    “你们在北外区的活跃，我们一直都有所耳闻，这次来也是向你们提供一些建议的。”说着何寅露出了极具感染力的笑容。

    罗伊平淡了哦了一声。脑海里却在高速旋转着。自己加入自由同盟也快一年了。对总部的这群人还是有些认知的，他们在拉拢势力和喊口号方面确实有些东西。但是这些年来他们的活动区域大多在耶沙外围殖民地，教会的统治力相对薄弱的区域。北外区虽然不发达，但也属于是圣都圈的边缘，是极其靠近教会大本营的。这一年来，总部很少对北外区提供过什么援助。说到底，自由同盟本身管理就极为稀散，就像是数个年轻人之间的心血来潮一般。

    “我这次来，是有一个重要的情报要共享给你们。”寒暄了一会儿，何寅开始聊到正事。

    “根据可靠情报，两个月前，有一位主教去蒙特地区进行了一段视察。”

    蒙特？罗伊愣了下，对耶沙人民来说这是个再熟悉不过的名词，耶沙外围的蒙特地区常年作为与联盟军鏖战的前线战场。是个充斥了死亡与战火的地方。对于如今习惯了安宁生活的耶沙人而言，在很长一段时间，这个地方便是流离与战争的代言词。

    “而从线人那边得到的消息，这次去的主教正是我们老对头，康维”。提到这个名字，何寅的语气突然重了许多。

    “这个人不是主要负责处理耶沙境内争议的吗？就算是在前几年，也没见过他过问前线的战事。为什么现在突然悄无声息的去了蒙特地区。”常恒显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所谓的处理境内争议。实则便是为了教会的统治而进行的一系列打压行为。而其中最为大头的便是对自由同盟历年来的清洗。自由同盟从创建伊始，数次组织人的遇害便出自康维之手。

    “具体的原因不清楚，我们猜测可能主要是为了镀金，为他政治上的转型做准备，这本来是他们内部的事情。但现在却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康维从前线归来后，会在月底返回圣都。但按照惯例，必须在圣都外圈做一次护卫交接，而这次他们选中的地方正是北外区。不出意外的话，他至少要在北外区停留三天左右的时间。”

    “这是我们为同盟会牺牲的伙伴们复仇的最好机会。”何寅的声音变得高昂了起来。“这些年来康维这个老贼欠了我们太多笔血债。总部那边也非常看重这次行动，所以我这次才会带着一些同伴特意赶来，我们会为你们的行动提供最大程度的帮助。这也是你们北外区的同志们扬名耶沙的好机会。”

    “让我们共同，为撕开这肮脏的宗教独裁，献上自己的力量。”

    罗伊沉默着。常恒似乎也有些顾虑，昏暗的灯光打在众人的脸上。

    “康维作为主教，身边肯定有圣殿的骑士守卫着。目前为止我们的武装力量十分有限。”

    这点罗伊还是非常认可的。要说穷的话那是真的穷。平时行动都用的自制的燃烧弹，美其名曰最原始的才是最不留证据的。

    “这点我们也有考虑到，这次来我们是带了一批物资的。包括一些本身就有着经验的同志，到时候基本能武装出一个百人小队。”何寅安抚道。

    常恒却有点犯怵。

    “北外区确实不怎么发达，教会的武装也不是很充分。但毕竟这里靠近圣都。而且，从前线下来，康维的身边必然是有着不一般的警备力量。”

    “这点总部也考虑到了。”何寅不慌不忙道，“去过最前线的骑士和士兵是没有办法直接获得入圣都的许可的。等康维抵达北外区后，会遣返一部分守卫力量。到时候圣都会派一队圣殿骑士过来接应，而这之间有一个短暂的空窗期。这时候他的身边是非常薄弱的。据有效情报估计，不会超过两位骑士。”说着，何寅伸出了两个手指头。

    常恒和罗伊都陷入了沉思，这听起来确实是一个非常难得的机会，但骑士这个名词的分量却还是让他们没有办法彻底放下心来。

    两名骑士，就代表着会有两台机甲。不同于联盟的征兵选拔制，耶沙对机甲的控制要显得更加牢固。只有通过层层挑选，能够完美适应军用纹路的优秀军人，才有机会在教会的培养下被授予骑士的荣耀，拥有一台具有自己编号的机甲。正是通过对机甲编队的完全控制，教会才能在耶沙广阔的殖民区领地内，实施这政教一体的制度。

    而机甲对普通士兵的压制则更是碾压性的。遥远的年代里，人类之间的斗争还仅限于枪械间的厮杀。科技的发展则带来了如今这恐怖的大杀器。这也让战争的惨烈程度上升了许多。

    在联盟和耶沙这上百年的纷争里，围绕骑士与机战士之间的故事有着很多，直至今日，联盟军队里依旧存在着闻名整个世界的强大战士。耶沙则在这场纷争中显得相形见绌。曾经也有人怀疑过是因为耶沙的机甲不如联盟的先进，亦或者是耶沙这宗教的独裁制所带来的人才的错失。但这一切，都随着那个女人的活跃烟消云散。

    “这应该不是人数的问题。”沉默至今的罗伊突然开口道，

    “我想，人类，应该是打不过机甲的。”

    这是一个被大众普遍的认知，罗伊也一直对此深信不疑，但此刻再说出这句话的他，不知为何，眼前却突然闪现出灯光下那个男人不可思议的身影。这让坚韧如碑的大门有了一丝丝缝隙。

    “是这样的。”何寅笑着回应道。眼神却在一瞬间突然犀利了起来。

    “我听说，你身上武装了军用纹路，而且，你运用的很好？”

    罗伊的汗毛一瞬间立了起来，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动摇。他转过头，看着常恒。

    常恒却向他报以一个包含歉意的苦笑。

    “这是为了计划所必须透露的消息，目前除了在座的几位没有其他人知道。”

    “这是非常值得自豪的事情啊。不用这么紧张。”何寅笑着，“我理解你的顾虑，以前你害怕这会给你带来麻烦，但以后不一样了，自由同盟将是你坚实的后盾。”他自信的伸出双手，似是要隔空把罗伊拥进怀里。

    “我只是没有副作用的程度罢了，离融会贯通还差得远。”罗伊有些垂头丧气。

    或许只有像于诺那样的人，才能算是真正的骑士水准吧。虽然没有真实见过，罗伊却莫名的确信于诺身上肯定也有着和自己一样的紫色纹路。

    “足够了。我冒昧问一句，你有机甲驾驶经验吗？”

    整个地下室都彷佛安静了下来，罗伊感觉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只在虚拟驾驶系统上尝试过。”

    “成绩如何？”

    “b吧。有一次达到过a。”

    “很不错了，你果然是个优秀的人才啊。”何寅的眼神中露出止不住的赞赏，没有经受过系统的专业训练，就已经拥有这样的成绩，在北外区这样的垃圾场罗伊就仿佛如金子一般珍贵。

    “我听说，你从小就以成为一名骑士为目标而努力着？”

    “过去的事情了。”

    骑士没有办法改变这个社会，这是现实给罗伊上的重要一课。那个从小时候开始，便风雨无阻去练习虚拟驾驶系统的他，从某个时间段开始，这世界对他而言就彷佛静止了一般。一张无形的大网撒在他的身上，想要再往前一步，就必须要用力撕破这一切。

    “如果我告诉你，现在有一个驾驶机甲改变社会的机会放在你的面前，你会怎么选择。”何寅十指交合，颇有深意的看着罗伊。

    罗伊回以一个疑惑的对视。

    “实不相瞒，为了这次行动，总部想办法整来了一台军用机甲。会在下周秘密遣送来北外区。”

    罗伊转过头来，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常恒。后者则显得平静的多，显然是早已得知这个情报。

    罗伊瞬间明白了为什么常恒会把自己介绍给何寅。

    “你知道的，”何寅认真的看着罗伊，“军用纹路是耶沙机甲的启动钥匙，只有军用纹路的接口能够和军用机甲契合。而整个耶沙，流落在外的军用纹路都屈指可数，能适应军用纹路对身体的冲击且不在教会控制下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而你，罗伊，便是这其中之一。”

    和常恒一起从暗道离开地下室的时候，罗伊还没有从刚刚的冲击中缓过劲来。

    “关于把你的秘密告诉总部这件事，我很抱歉。”常恒开口打破沉默。

    “没事，大家都有自己的追求。”

    罗伊知道，常恒的追求就是自由同盟那“推翻宗教独裁，放开科技管制”的宗旨。为此这个男人愿意牺牲自己的一切。

    “关于今天的事情，你怎么看。”

    “情报给的太准确了，不管是时间点还是对面的护卫阵容，以总部的情报系统，想绕过教会的监控，掌握的这么细致是很难想象的。”

    “我也这么觉得。”常恒点头表示认可，“而且突然说能搞来一台机甲。太不可思议了。”

    如果自由同盟真的有这么强大的军事能力的话，早就已经在各个边缘殖民区遍地开花了，也不会沦落到现在这种，被一个康维追着满耶沙跑的情况。

    “不过这时候，我们也只需要相信总部就是了。这背面也不是我们能考虑到的事情。”

    是这样的，罗伊也并不关心总部究竟用了什么样的手段，对于此刻的他来说，有机会驾驶机甲便是最为重大的事情。曾几何时，放弃了成为骑士的他，原本以为自己离那虚无缥缈的梦想会渐行渐远，没想到现实总是这么曲折而又令人摸不着头脑。

    “对了，你哥哥最近身体怎么样？”

    “我还没来得及回去，前段时间联系过，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那就好，你家里的事情，我没有告诉总部，军用纹路的来源，他们也承诺说不会追问了。”

    “哦，谢谢。”罗伊低着头回应道。

    二人在一个路口做了简单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