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可愿与我同去?”
被问到的沈如是着实愣了一下,但她琢磨着,这次首辅回去定要处理矿山了,她不去岂不是生生错过。
她答应了,“好。”
话音落地,她便看到了首辅大人眼中似乎有柔和的暖意溢了出来。
不知怎么,他的目光定在她身上许久。
沈如是暗想:莫不是首辅大人对我的考验?也许他也考虑要不要把矿山交给我,却拿不定主意,所以在细处考验?
不管怎样,首辅大人是满意的,这便有机会。
沈如是亦微微笑着回望过去。
那一瞬,章纪堂感到了胸膛里的那颗心在强力地跳动。
禹州那样令他不愿记起的地方,她却愿意陪他共往。
这仿佛意味着什么,章纪堂有些确定又有些不确定。
不过不急于此刻。
他立刻吩咐了准备回禹州的事宜,翌日前往宫中告假,皇上没有不允的。
皇上还问他,“先生回去也带着夫人吗?回了老家免不了要拜祠堂吧?”
赵赋眼睛眨巴个不停。
章纪堂清了一下嗓子,“谢皇上关心,一切顺其自然便好。”
赵赋:... ...
人都带回去了,还能不顺其自然?
章纪堂一走,小皇上就跟身边的小太监说,“先生要变心了,朕不再是他最重要的人了。”
小太监,“那皇上怎么想?”
赵赋捋着没有长出来的胡子,“朕呀... ...莫名有点兴奋!”
*
大老太太一听说要回去,便闹腾起来,再听说章纪堂带着沈如是也随他们一起回去,又多了些猜测。
戚氏,“会不会二爷还没想好怎么处置矿山?或者让我们给那沈氏面子,他就可以放过戚家了?”
章纪培却因为那日在正院,章纪堂看他的眼神令他怕得厉害。
“二哥没这么好说话吧?”
戚氏要反驳他,被大老太太止了。
“先顺着他的意思回去,路上看看他的脸色也就知道了。”
一把年纪还要看孙子的脸色,大老太太也是十分不快。
但孙子如今是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也拗不过。
又一日,一行人启程直奔禹州而去。
大老太太本来就在心里打鼓,再见章纪堂只与沈如是一架马车,对他们三人根本不管不问。大老太太借着体弱晕车试探了两回,他都只是令人请大夫,根本不来看。
这番态度,大老太太也骗不了自己了。
这是他时隔七年第一次回禹州,只怕要有大动作了。
而这,估计与大老太太的念头,完全不一致。
连戚氏都不再抱有幻想,因为她试着给沈如是送了点东西,松动了一下态度,章纪堂也没有对她另眼相看。
她捂着脸哭起来,“这可怎么办?回去不光没办成事,老二恐怕更要拿戚家杀鸡儆猴了,我可怎么再有脸回娘家?!”
她的娘家也是大老太太的娘家。
大老太太只会比她更没脸。
但章纪堂只一味行路,根本同他们不理会。
终于在进河南境的时候,大老太太停在了客栈,死活都不走了。
她道生了病,章纪堂照常给她请了大夫,且看她能作到什么时候。
他同沈如是在房中喝茶,昨夜刚下了一阵雨,今晨清凉了一点。
沈如是泡茶的功夫还是当年章纪堂令她进门的。
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她如今的茶艺,早已不是章纪堂能比拟的了。
她将茶水端到他手边。
男人只是看着那青绿的茶水,白软的小手,便觉赏心悦目,因为大老太太而阴郁的心情舒缓了不少。
他抬头向她看去,同她轻声道,“辛苦你了,再坚持几日,便到了禹州。待一会大夫看完,就可以启程了。”
沈如是刚要点头,葛效带着大夫来回话。
章纪堂没怎么在意,前两次大老太太都是无事找事地装病,这次估计也不例外。
但这次的大夫却道,“贵府老太太着实受了风寒,又心事繁杂火气旺盛,不能再继续行路,最好休歇几日。”
章纪堂挑眉,“果真是病了?”
大夫道是,同他细说了望闻问切的结果。
章纪堂也懂一二岐黄,才明白那大老太太本没有病,折腾的厉害了,真就生了病。
他拿了大夫开的方子看出了神,眼帘微落,情绪难辨。
沈如是深知章家的水有多深,这种时候,没有她说话的份。
她悄悄起了身,借着丹竹叫她的契机,道是出门转转,把安静的卧房留给了首辅大人。
章纪堂捏着方子,看了许久,终是起了身,去了大老太太房内。
戚氏在床头换毛巾,见他终于看来看大老太太,险些落泪。
“二爷,老太太这会烧起来了,烧得厉害。”
“我晓得了,让下面人去煎了药。”
态度不似平日里强硬,戚氏不免欢喜,连忙叫了大老太太两声
“娘,二爷来看娘了!”
大老太太有些糊涂,听了这话却醒了过来。
她浑浊地老眼看住章纪堂,“纪堂,你想起祖母了?!”
戚氏见机退了下去。
章纪堂抿着嘴看着大老太太,略开了窗户,让清新的空气换进来。
他道,“您既然病了,就好生养病,没什么比自家身子要紧。”
这话说得大老太太眼前一阵水光,可她却道。
“我这身子是要紧,但心里的事去不了,身子也好不了啊。”
章纪堂听了,忍不住哼了一声。
“必得是戚家的矿山落回戚家,您这病才能好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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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大老太太也没什么不能摊牌的了。
“不就是死了两个人?戚家早已经赔了钱了事了。你何必抓着不放?那是我的娘家,求到了我脸前来,说我是首辅的祖母,让我同你打个招呼,抬抬手也就办了。这有什么了不得?你就不能抬抬手?不然我回了禹州,回了娘家,哪还有脸面?别说戚家笑话,禹州哪个不笑话我?!”
话说到激动的地方,大老太太一阵喘,却见章纪堂面不改色。
她急了起来,“纪堂,你虽然记在二房名下,但你从小到大,祖母可没待你跟你大哥三弟有半点分别!你身上流的是大房的血啊,我只当你是我亲孙!就这点事,你非要闹这么难看吗?!你就一点都不顾念祖母待你的好?!”
她最怕章纪堂还如之前那样,不说不动油盐不进,就差没下了床来拉扯他。
但他这次终于有了反应。
他忽然笑了起来,笑着看住了大老太太。
“您待我的好,就是让我在两房之间处境尴尬,让我从二房拿钱,还要让我在祖父二老太爷死后,把二房的家产也挪去大房,是吗?!”
这话一出,房中陡然惊得落针可闻。
窗外清新的风不再吹进来,浑浊的空气和紧张的气氛盘旋室内。
大老太太惊诧地望着章纪堂,“你、你这是说什么话?!”
章纪堂冷笑连连,已经不想再同她继续把往事说下去,他转身向外走去,走到门边停了下来。
“您还是尽快好起来,戚家的事没得转圜,您身子不好也是自己遭罪。”
这话说得冷硬极了,说完,大步离去。
大老太太一口气没上来,歪到在了床上。
“造孽!他怎么能说这样的话,都是造孽!”
可她再喊,章纪堂也不会回来了。
戚氏回来看到的状况,还不如之前。
大老太太悲从中来又急又气地昏倒了,自然又叫了大夫来救治。
章纪堂却身心俱疲,径直离开了客栈。
沈如是不想让首辅尴尬,便去街道上转了一圈。不想被打闹的小孩溅了一身的脏水,只好回去换衣裳。
她想着悄悄地换了,再悄悄出去,不会打扰到章首辅。
可偏偏,刚回到客栈门前,就见章纪堂脸色冷峻地迎面走来。
沈如是惊诧于这是闹崩了?正要同他行礼,他却转身往另一条路上去了。
沈如是走也不是,停也不是。
楼上,章纪培正在窗边往下看,沈如是犹豫了一秒,转身跟上了章纪堂。
男人大步在前,走得飞快,沈如是一路小跑跟着,也不知章纪培的目光散没散去,一直没敢停下来。
就这么一路跟着章纪堂跑了半刻钟,到了一片山涧地带,碎石满地,才行速减缓。
这里没有章纪培看了,可沈如是又不能半路抛下首辅,仍旧只能跟着。
碎石满地,荆棘丛生,沈如是一不留神,就被荆棘划破了衣裙。
裙摆划破,发出撕拉一声响。
在溪水轻流的山间,极其响亮。
前面的男人停下了脚步。
沈如是尴尬地揪着裙子站在路边,她看向停下来的男人。
“您也走了半天了,要不就在此歇会,这儿风景尚好。”
关键是她裙子都破了,再走下去,荆棘树杈更多,破得厉害就没法穿了。
她好生劝着,不想男人却转身朝她走了过来。
沈如是不知他要作甚,男人却低头看向了她的裙摆。
“有没有划到腿脚?”
沈如是一怔,连道没有。
男人闻言,轻轻松了口气,看住了她,“你不该跟着我出来。”
这话说得沈如是颇有几分尴尬,但男人看她看得更紧了。
“你不该在意我。”
天空有飞鸟掠过,山涧哗啦啦落下一片响亮的水声。
沈如是眨了眨眼睛。
男人看她的目光柔和起来,指了指溪水旁的大石,声音也软了下来。
“你也累了,上去坐会吧。”
沈如是在这种时候,当然从善如流。
说起来,首辅大人虽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也不免被自己的血脉亲人为难。
她温声道,“您也累了吧,一起歇一歇吧。”
她这话落了地,章纪堂便叹了一声。
“我是累了,这样不尴不尬的身份,实在是太久了,其中难堪,我想你必然也是想不到的... ...”
他说着,突然问她,“你想听吗?”
他虽然是在问,沈如是却觉得自己没有什么选择。
能让他一吐为快,也许也是好的。
她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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