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李存孝是桀骜不驯的豺狼,李克用都不能让他乖乖俯首。这厮做什么事都不奇怪,何必生气呢?”陉道之中,曹议金说道。
他们所在的位置叫军都陉,太行八陉最北边的一个陉道。
陉道长四十里,两山夹峙,一水旁流,路方容轨——水名余,后世名关沟。
陉道分南口和北口。
南口在幽州昌平县西北十五里,安史之乱前有南口城,置军戍守,现已废弃。
北口在汉居庸县南,唐置关城,曰蓟门关、铁门关,但很多人还是俗称居庸关。城池高大峻深,极为坚固,诚为不攻之险。
关外二十里有居庸关山,又名军都山,后世名八达岭。甚为高险,下视关城如在井底。
居庸关这么一座雄城,军都陉这么一个险地,正常来说很难攻下。但问题就出在“正常”二字上,史上下居庸关者,都是用不正常手段打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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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后魏杜洛周克军都关,靠的便是内应,即有人起兵造反相应。
今日夏军也来到此处,其实还是用不正常手段打下——贼军人心惶惶,已在四处逃散。
攻打居庸关的夏军并不多,大概也就万余人,以新成立的控鹤军为主。
大军进至昌平之时,贼兵只坚持了一天,随即溃散。再由南口入军都陉,一路畅通无阻,居庸关守军见到他们之时,甚至有人直接出城逃跑。
也正因为如此,邵嗣武、曹议金二人才得以在此轻松地闲聊,而不是面色凝重地搏命。
“你所言甚善。”听了曹议金的话,邵嗣武强笑一声,道:“无妨,无妨。”
曹议金看了一眼主公,心中暗暗点头。
即便是天潢贵胃,很多武夫也不一定会给你面子,你得适应这点。如果连这都不能忍,那真是生气都生不过来。
纵是圣人,军中很多武夫在他面前说话,也十分粗鄙,有时候甚至不中听。圣人根本不当回事,用武夫的方式与武夫相处,这是能增添好感的。
赵王也在成长啊!没有人生而知之,没有人生来就老谋深算,赵王进步的速度肉眼可见,曹议金很欣慰。
“圣人到哪了?”邵嗣武问道。
“三日前在大易故城。”曹议金答道。
大易故城在归义县东南十五里,燕桓侯之别都。其实就是个地名,早没什么城池了。归义县南十八里,还有易京故城。其地南临易水,船只可顺流而下直入辽海,公孙瓒盛修之,极高固,积谷三百万,以待天下之变。石虎恶其固,毁之,因此现在也仅仅只是个地名。
“那很快了……”邵嗣武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
归义县向北,经新城、范阳,不过二百里上下。如果走固安这条驿道,也不过二百二三十里,七到十天即可抵达幽州。
“加紧攻城。”邵嗣武扭头看向雄伟的关城,下令道。
控鹤军人数是上来了,但战斗力真的让人捉急。除了三千敦煌武士有那么几分能力外,其余全是乡勇水平。
收编进来后,草草练了练,很多人还是不会配合,甚至还有不辨金鼓旗号的,让人头疼不已。
好在居庸关守军也不是啥勐人。最重要的,他们人少,且战斗意志低下,如今想的根本不是什么抵抗,而是怎么保住自己的小命——居庸关外的妫州是李存孝的地盘,关内的昌平县又被夏人攻取,幽州还危在旦夕,这仗怎么打?
因此,控鹤军攻居庸关之战,打出来的效果就是菜鸡互啄。
在不计伤亡攻了一整天之后,居庸关镇使胡令圭也失去了信心,趁着夜色开城突围——或许这本来就是他的计划。
不过胡令圭非常倒霉。逃跑过程中马失前蹄,一头栽倒在崎区的陉道中。跟着他一起逃跑的晋兵恶向胆边生,互相对视了一眼后,借着扶他起来的机会,痛下杀手。
胡令圭在遭到袭击的那一刻就醒悟了过来,他要被人借头颅一用了。但骤然遭袭的他已经没有力量反抗,只能悲哀地倒在地上,呼呼地喘着气。
军士们也不管他是否还活着,直接抽出横刀,慢慢割着他的头颅。
胡令圭先是痛得大叫,继而浑身抽搐,然后再无声息。
邵嗣武刚进居庸关没多久就收到了胡令圭的头颅。了解完情况之后,他只能暗自叹息,吩咐手下拿一些钱帛赏赐下去后,直接把那几个晋兵赶了出去。
这种人,他不会收,也不敢收。
“昌平和居庸关都拿下了……”邵嗣武摸着厚实的关城城墙,脸上全是满足:“石门关遣兵占据了吧?”
史载唐时居庸关垒巨石砌成,可谓不惜血本。邵嗣武摸着厚实的石墙时,犹自不敢相信,这种人力难以攻取的雄关,竟然被自己拿下了。
同时也有所悟,人不行,什么都不行。当守军自己不愿意保卫这座坚石筑成的要塞之时,它也就是一堆石头,仅此而已。
“已遣五百人连夜赶去,那里已被放弃,没有贼兵。”曹议金答道。
石门关在居庸关外。准确来说是在西北方的军都山上,与居庸关互相呼应。贼人从草原过来攻居庸关之时,石门关守军从山上杀下来,势如破竹。当敌人艰难仰攻石门关时,居庸关守军可侧击之。
当然,以上都是正常情况下的军事攻防。不正常的情况下,发生什么都有可能,啥也别提了。
“留两千人守居庸关,余众带走,回幽州。”邵嗣武不愿在此久留,决意尽快赶回幽州。
这次来攻居庸关,主要还是大军未至,单靠他一路难以攻取。于是先分兵一部,收取昌平、居庸——其实没太大意义,主要是为了攒点功劳给父亲看,让父亲知道他也是会打仗的,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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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从周的大队人马已经在幽州西南扎下了营盘。
幽州又称蓟城,因其理所在蓟县得名,位于后世北京西南。
葛从周带来了三万余人,其中龙骧军两万,效节军万余、清夷军五千。野利克成、王虔裕二人留守涿州,守御侧翼。
天雄军则屯于幽州之南,大概也来了两万人上下。
如果再算上幽州东北的那三万余人,全军已近九万,对比幽州城内的万余残兵,已有绝对优势。
但现在还不是攻城的时候。
说来残酷,杂牌军和土团乡夫没来齐,你攻什么攻?
不过攻城炮灰没来,不代表现在什么事都不能做。葛从周是懂行,从他抵达的那一刻起,攻心战就已经开始了。
涿州、瀛洲、莫州、蓟州、平州等等,幽州镇下辖的各属州军士俘虏,一个个排好,走到幽州城下。
就一件事:哭!
正所谓孤城难守。守孤城需要专业的军士、充足的积储以及视死如归的士气,做不到这些的,都无法长久守御。
俘虏们的哭诉,就是明确告诉守军,卢龙军十州已被王师夺占九个,你们已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
打定主意死守下去不是不可以,但要掂量后果。万一给大夏王师造成重大杀伤,破城后会有你们好果子吃?
指望外部援军也不现实。别的不说,晋军先锋三千余人全军覆没,安远被斩。祁沟关、涿州也被控制在夏人手中,援军要打过来的话,需要多久?
更别说,看看次第开来的大夏兵马就知道,其他战场你们一样打得很臭,没指望了。
“圣人已至范阳……”葛从周说道:“最多五天,圣驾即可抵达幽州城下。”
按距离来说,当然要不了五天。他这么说,是因为听到圣人在涿州耀武,震慑义武军与河东的事情,因此给圣人预留了两天“玩”的时间。
他其实很想在圣人抵达之前就拿下幽州,但想想也不太可能。不过如果真能做到,那将是了不得的荣誉。
“葛帅,其实圣人或会在涿州等一等补给。现在各路土团乡夫都忙疯了,驿道两旁全是损坏的车辆、倒毙的役畜,他未必……”都游奕使贺德伦说道。
葛从周伸出右手,止住了贺德伦后面的话。只见他深吸一口气,道:“一切如常。劝降的劝降,挖沟的挖沟,打制器械的打制器械。慢慢来,不要急。”
葛从周决定,夺取幽州的荣誉,还是留给圣人为好。
这不是无的放失,而是他深思熟虑的结果。
李唐宾年富力强,本可以继续统率大军征战,如今在做什么?
以他的年纪,本可以继续征战二十年,说不定能立下更多功劳,成为史书留名的大将。但如今这个社会风气,他显然不太可能了,这是时代的悲哀,没办法。
葛从周不想锋芒过盛,以至于遭到人主忌惮。
或许在其他武人看来,这样太没种了,太软弱了。即便是面对天子,你也不该这么卑躬屈膝。自唐以来,都没这个规矩,那不成奴才了么?
但葛从周不在意其他人的看法,他只想善终,安享富贵。
如果都学——
“哈哈!”远处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李存孝带着一大群人策马回营。
“彭!”他又甩了一人落马,得意地说道:“此贼名叫李存晖。本是义儿军的,昨夜偷偷出城,想间道前往易州求援,被我擒了。葛帅拿去吧,好好审一审。”
葛从周还未说话,却又听李存孝说道:“朱珍是都虞候吧?他把的什么门?连信使都截不住。我看——哈哈。”
说完,摇了摇头走了。
葛从周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良久之后才说道:“让朱珍来审一审此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