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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芦台军
    ,晚唐浮生

    芦台军城墙之上,已经插上了一面“李”字将旗。

    讲道理,河东集团姓李的将帅实在太多了,你真的很难分辨到底是谁。

    李克用、李克宁、李克柔、李落落、李存勖、李存章、李存贤、李嗣昭、李嗣源、李嗣本、李嗣弼……

    这都是掌兵的,跟在李克用身边当侍从的更多,谁让老李爱收义子呢。

    此时抵达芦台军的是李嗣恩,原突阵军军使,现在蓟州刺史。

    军使和刺史哪个好,其实很难说。一般而言,看你的实力。

    如果驻地上全是你的人,那么你将事实上指挥刺史,威风无比。如果刺史不鸟你,那就比较悲剧了,因为从理论上来说,你管不了地方政务。

    李嗣恩当蓟州刺史,纯属给晋王世子李落落扛活了。不过李克用也没亏待他,当年檀蓟镇使李存进一手组建的静塞军归他统带,虽然静塞军这会已经从巅峰时的万余人下降到了五六千人,但依然是一支强劲的武装力量。

    乱世嘛,没有军队你放屁都不响。对于依然能牢牢把握一支部队,李嗣恩还是很感激的。

    静塞军也是一支老牌子部队了,艰难以前范阳节度使所辖诸军之一,常驻蓟州。鼎盛时有一万六千人,而今李嗣恩统率的这个猴版静塞军,却只得其一个零头。

    静塞军离开蓟州之后,一路南下,只在独流口停留了一天,随后又快速行军,于七月十五日抵达了芦台军。

    芦台军本有三千多守军,然此时已被卢彦威抽走了两千,只剩下一千三四百人。守将又征发了三千乡勇,固守城池。静塞军抵达后,因为知道是卢彦威请来的帮手,守将十分客气,开城迎接。

    但晋兵很快给他们上了一课。

    芦台军周围的百姓们正被晋兵劫掠,家中仅有的一点财货尽数被掠走,马匹被收入军中,牛羊被宰杀,充作军食。

    守将看得目瞪口呆,结结巴巴地问道:“李使君,此何意耶?”

    李嗣恩伸出手,说道:“儿郎们在搜掠粮饷,勿忧。”

    守将气得七窍生烟,怒道:“贵军并不约束军纪,如何不忧?”

    “儿郎们只索要粮饷,不曾伤人,何忧之有?”李嗣恩反问道。

    守将快被他这番歪理给气疯了,道:“某定要向卢帅和晋王具实禀报。如此放纵军纪,岂有此理!”

    李嗣恩脸色一变,随即便叹了口气,道:“你道我愿意如此?实在是没有办法。”

    说罢,不待守将反诘,继续说道:“而今连年战事,财用不足。若不让军士们出外征战时多捞点,如何驱使他们厮杀?”

    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守将一时间倒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好了。不过这事终究发生在自己辖区,依然很愤怒。正待说些什么,却看到驿道上又来了一股晋兵,顿时闭嘴了。

    这又是从独流口南下的一支部队,依然打着“李”字将旗,也不知是哪位李将军。

    独流口,在后世天津静海西北十余里的独流镇一带。唐代称独流口,宋置独流寨,以御契丹。

    无论是从沧州北上蓟州,还是西北往幽州方向走,都要经独流口,位置甚为紧要。

    这支部队的规模不小,大概有七千人上下,统帅名曰李存矩,克用义子之中新近冒头较为出色的一位。

    此军军号“卢龙”,乃是当年李存章任营平镇使时组建,鼎盛时期人数逾两万。因为战争、整编的缘故,目前只剩下了七千众,缩水相当严重。

    从这两支部队南下的路线就可以看出,基本是从蓟州、平州方向来的,也就是幽州东北方向的守军。他们走了,临渝关一带就没什么像样的兵马了,守御极为空虚。

    但没办法,与夏人的战事正烈,为了筹措兵力,幽州留守李存章也是拼了。

    他现在基本也体会到了当年幽州雄镇,为何要不断放弃关外城池、军镇,以至于契丹人步步紧逼,几乎没通过什么战争手段,就直逼临渝关外,将其化为自己的牧场——中原有事,不得不抽兵耳!

    当然,我们都知道,这些抽走的兵最终都没有回来,而是葬身在了激烈的中原战场之上,白白让契丹人捡了便宜。

    但不管怎样,李克用的命令已经抵达幽州,必须要出兵救援沧景了。李存章也觉得不能任沧景被夏人攻灭,实质性的援助是必须的。而这个所谓援助,自然就是兵马了。

    李存矩部的抵达,彻底打消了沧景兵可能的反抗意志。

    四千多人老老实实地听从命令,收集物资,征召乡勇,为进一步南下做准备。

    “夏人围攻沧州好多天了,此时南下,我以为不妥。”夜间,芦台军城内燃起了篝火,军士们杀牛宰羊,吃吃喝喝,好不快活,李嗣恩则找上了李存矩,商议接下来的进军方略。

    “我也觉得他们的力气没耗干净。”李存矩说道:“或可南下威慑一番,但不宜交战。”

    “沧州是大郡,彦威子贶也算能战,没那么容易攻下来的。”李嗣恩接过亲兵递来的肉,直接拿手抓起大口嚼吃,含含湖湖地说道:“夏人出动的兵马应该很多。花费了这么大力气,不打下沧州能甘心?”

    “这么多人马屯于芦台军,行藏是遮不住的。”李存矩说道:“我如今却担心,夏人闻知我大军抵近,不敢再攻城了。”

    “听闻贼帅是臧都保,我看此事由不得他。”李嗣恩说道:“该打还是得打,邵树德在等着呢。若无功而返,他回去如何交代?沧、景、德三城,一座都没克复。说不定,邵树德已经耗尽了耐心,此刻正严令督促各军攻城呢。”

    李存矩大笑,道:“如果是这样倒省事了。”

    古往今来,总有一些经典战例,比如里应外合。

    所谓的里应外合,见得最多的场面就是一方围城久攻不下,结果对面来了援军,还是生力军,趁着你长期攻城,士气、精力、体力、武器、兵员等方方面面消耗到极致的时候,与守军配合,两面夹击,大破敌军。

    历史上李存勖成名的潞州之战,其实就是这种军事思想的体现。

    李嗣恩、李存矩二人商讨出来的这个作战计划,从理论上来说,是有很强的可操作性的,从军事原则上来说没有问题。

    至于他们因为信息不全而导致的误判,则是另一回事了。

    “得得……”

    军城外响起了三三两两的马蹄声,一开始还很稀落,渐渐变得密集了起来。

    李嗣恩、李存矩二人放下烤得金黄的牛肉,找亲兵打听一番后,才知道有夏军摸过来了,规模不大,可能是先头部队。

    “发现了就发现了。”李存矩满不在乎地说道:“大不了做过一场,又能怎样!”

    李嗣恩拍了拍有些喝大了的李存矩,笑道:“我带儿郎们去看看。”

    ******

    昏暗的军城内外,骑兵来来往往,左右驱驰。

    王建及带着三千余骑抵达了城东南的一处小村外。

    村中已经不剩几户人家了,仅有的数十百姓战战兢兢,不敢与武夫们对视。

    王建及信步走进一户人家。

    亲兵举着火把走在前边,但见满地的锅碗瓢盆,粮食洒落了一地,几只正在觅食的母鸡见有人过来,咕咕叫着四处奔逃。

    院内隐有血迹,羊圈里空空荡荡,里屋卧房之内,箱柜被随意打开着,但里面已经没什么东西了,比脸还干净。

    这是遭劫掠了啊!

    王建及在李罕之军中混过,当年也是兽兵的一员,抢钱粮、玩女人司空见惯了,一看就知道这个村子被抢得很彻底,不可能再刮出哪怕一丁点油水了。

    “晋人应已收编芦台军。”王建及烦躁地在屋内走来走去,说道:“不这样的话,芦台军不可能不阻止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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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愚站在中央之内,出神地看着屋内的装饰。

    这应该是一户薄有身家的士人家庭了,与出逃前的他极为相似,结果被一群凶残武夫给祸祸了,夫复何言?

    读书人,在如今这个世道之中,当真朝不保夕啊。

    “看出点什么来了吗?”王建及出了卧房,问道。

    “将军,此事有些不妥。”李愚指着中堂外的一厢偏房,道:“我方才去哪里看过,有个厨房,人还没跑光。据厨娘所述,晋人白天就来劫掠了,几乎什么都要,就连噼好的木柴都用车拉走了。看他们这做派,似乎打算在芦台军长期固守啊,短时间内未必会南下沧州。”

    “可有办法让他们南下?”王建及问道:“芦台军离沧州一百二十里,终究是远了。”

    “为今之计。将军只有示之以弱,诱敌军出城交战,随后且战且退,奔往沧州。”李愚说道:“不然的话,待到淤口关方向再窜来援军,事情就棘手了。”

    淤口关,在独流口以西五十里,位于后世霸州东信安镇附近,宋置破虏军、信安军,以遏契丹。

    “此策甚妙。”王建及笑道:“当初路上可真没白捡你。”

    李愚苦笑。你那哪是捡啊,明明是抓。

    晚风之中隐隐响起了城门开关声。

    王建及精神一振,贼人出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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