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樾,快醒醒,咱们还得上学呢。”一大早,就是皭在嚷。阳光与空气揉在一起,包裹住了树尖尖上的那片的叶子。樾醒过神,望着窗外,皭目不转睛地盯他,张开嘴,“快,一,点。”樾正转头也想说话,被压制住了,一边收拾着起身,一边漫不经心地问:“皭,哪天风大的话,那棵树上最上面的叶子是不是也就掉了?”
“那你可得看住了,等掉的时候,我们去接住它,然后送给玛和瑙。”
晨光明媚,天上淡淡云彩不着痕迹地飘。
继,逆吃完早餐,就用灼灼的目光烧着皭的脸,“皭,上学是不是很好玩?”
樾耐心地等皭吃完,坐在椅子上用筷子在碗底画圆,一圈又一圈,听到了皭的回答,“好玩。”
清风携着水池里的润意与空气撞个满怀,蝴蝶舞蹈着,更添景色,踏出孤儿院,他们被那群孩子目送着去了学校。
或许怕被路边的梧桐与银杏听去秘密,樾和皭总在这条路上说着漫不经心的话,又被不知因何而响的车铃声打扰。
他们谁没有提起昨日的不安,直至进入教室,才从彼此的眼神中得到安慰。
“皭!”有人在叫喊,樾回头看,才寻到那双盯着他们的眼睛,属于一位小姑娘的眼睛。
他伸胳膊碰了碰皭,“有人找你呢。”
“我听见了,我故意不理她的。”皭偏头小声地告诉樾。
樾无奈地转头,费力地摆出口型,尽显夸张,尽显滑稽,“他故意的。”说得很慢,一字一点头,眼里又尽是真诚。
这倒惹得另一位小姑娘抿着嘴笑。
有一说一,这俩人长得还蛮像的。樾不自觉地想。
终于得了空,孩子们叽叽喳喳起来,说个不停,有极少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那位叫喊的小姑娘再一次出现在樾前时,他才好生端详了番:
眼睛很是灵动,滴溜溜地转着,携着水光,不曾干涩;那小巧的嘴巴真是一刻不停歇,像要将一生的话都倾倒出来,气势的很,鼻子也时不时地抽动两下,总之,就是一个“活”字。
清风拂过她低垂的发梢,马尾辫顶在头上,有点傲人。
她对樾说:“你是新来的?”
樾将目光瞥向皭,慢吞吞地点头。
可明明大家都是刚上的学,何来“新”字一说,樾的眼睛充斥了疑惑。
皭在一旁,撇着嘴,没说话,眼睛瞟了小姑娘一眼又飞快地转移,当作什么也没发生。
他又冷哼一声,打断二人之间的交流。
“你们俩是不是闹别扭了?”她小声地对樾说,眼睛却盯着皭,带有笑意。
直到她真正笑出来的时候,樾才意识到,闹别扭的是他们两个,他被打趣了。
她笑得干脆,不留尾音,却印在樾的脑子里,使得他心里的这位小姑娘有了明亮的一笔颜色。
皭正抱着手偏向课桌的一边,小姑娘就绕过去,一边说着:“皭别生气了,我知道错了。”
“下次我一定在那等你。”坚定的语气。
皭的眸子抬了抬,对上眼前人真挚的眼神,他不好意思地放开手,却也没说什么,头又偏向了宋樾那边,恰巧目光又碰到了另一位小姑娘腼腆的笑,他欲言却被看穿,
“昙的病不见好。”她说。
樾也寻着皭的目光,看向终点处的风景。
他问:“她是谁?”
小姑娘一拍脑袋,“哎呀,忘记自我介绍了。我是宁,那边是大了我一秒钟的姐姐,她是昙。”
“我们都认识院长妈妈。”我们是那座孤儿院出来的幸运儿。
如果说宁是一个精致又静致的娃娃,那么昙就是悄悄掩藏着瑕疵,但又做不到装作自然的娃娃。
她们是双胞胎,一样且不一样。
待到樾走近时,他更发现二人的不同,昙的笑容安静,可使窗外阳光逊色。她的眼睛上总有一层水汽,嘴唇也只是红里透白,不是很光泽。
“我叫宋樾。”宋樾说道。
宁若有所思的抿着嘴,慢悠悠地点头。
她又连忙说:“樾,我告诉了你,可别说出去。”她的头又转向另一旁围着的皭,“那天人太多了,没能和你说,我把宝贝藏在青山那了,你去找,找到就归你了,找不到的话,我下次就拿走,你就再也没机会了。”
“可是一座山那么大,你还没说在哪呢?”樾发问。
“我会找到的。”皭替宁答道。
放学时,皭故意说:“回去喽。”
随即又偷偷反着手遮住嘴巴,偷偷和樾说:“那是说给别人听的。我要带你去青山,寻宝!”
“那院长妈妈会同意吗?”
“不会。”
再三,樾又妥协,太阳灿烂着,仍停留在天的一角,时间尚早。
校门口人多,好掩护,皭数三二一,两人就穿过层层浪潮,拥挤着奔跑着,心脏猛烈地跳动,盖过了人声的鼎沸。
“啪”,皭突然打在樾纤细的胳膊上,又抬起手掌看了看,“怎么大白天还有蚊子?”
樾的反应很不对劲,他似乎没有在意周身的事物,只顾面前的那座山,他们所谓的青山。
山的坡缓而长,不知是否通向了天庭,如果可以,他也想看看孙悟空大闹天宫的样。满眼是绿,绿油油,绿茵茵,绿茸茸,树木拔地而起,装满他的眼底。奇形怪状的土块,凹凸不平的乱石,为这幅景去了些清新,樾不自觉仰望山顶,分不清它是否擦了云朵的边,与静谧的蓝天互诉衷肠。
与家里不同,与钢筋混水泥的丛林不同,与满地垃圾的房间不同,与昏暗无光的出租屋不同,与冷言冷语爱理不理的淡漠不同。
皭见他看得呆了,撞了撞樾,才使得他回过神来,想起正事。
他们沿着山上那条曲曲折折的小道走了不几步,皭一眼就锁定了那个目的地——好大的一棵杏树。他轻轻抚摸着树干,树冠低垂又茂盛,原来是夏天,所以不见一朵花,取而代之的是青色的结果,生硬。
皭偏头透过树叶的缝隙看了看日头,随即便低着头开始寻找。
想必宁的宝贝就藏在这,他们无数次玩耍吵闹的地方。
皭围着树在翻挖泥土,里层湿润的黑土瞬间沾满他的手,好不肮脏。樾也蹲身,用小树枝一点点的戳,好巧不巧,碰到一个硬东西,他立刻喊来皭,皭满眼放光,屏息凝神,用手挖开,
是石头。
樾不好意思地笑,绕到另一边,他扔掉了小树枝,用起手来挖,这次他是真交了好运,碰到块铁盒子的一角。
“皭,快来,我这次真挖到了。”樾激动地喊,不顾额上的汗珠和手上的泥土,欣然等待着皭的动静。
皭快速地将其翻了出来,上面爬过小蜘蛛小蚂蚁,他也无视,小心打开,樾也伸着脑袋张望,
那是一个木质弹弓,和几颗晶莹干净的玻璃珠,用了一块布垫着,包裹着。
彼时风吹过,树枝乱颤,阳光有意无意地照在玻璃珠上,映射在皭本就发光的眼睛里。
他的眼神真挚,比寻了半生的海盗突然发现海底满船的金银珠宝时的还要光芒四射。
其实樾的汗珠与玻璃珠一样熠熠生辉。
“我们的手怎么办?”樾踢着石子问道。
“那边有条小溪,我们去洗洗。”皭兴致盎然地说。
两个人灰头土脸,满身是汗地回来后,妈妈有点不高兴,她问得冷:“来说说吧,上哪去了?”
皭很诚实,背着手说道,“去青山那了。”
樾也点头,不约而同地藏起了指甲里满是泥垢的手,微低着头。
妈妈叹息,“皭,你明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还把樾也带上,出事了怎么办?”
“妈妈,对不起。”说得可怜楚楚,可樾明白,皭心里想的是被挖掘出来的宝贝。
皭脑子一灵光,“妈妈,我今天碰见昙和宁了,她们是不是要搬回来了?”
妈妈答是,又把话题转移回来,“为什么去青山?樾,你说。”
“去寻宝。”
“什么意思?”
皭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最后不忘问一句,“妈妈,我能不能留长头发?”
院长妈妈扶额,这孩子怎么这样爱逃避问题呢。
“你得说服我。”妈妈无奈地应。
“宁说和昙一个病房的小朋友头发已经掉光了,昙迟早也会有这么一天的。我想把头发留长送给昙。”
“宁不会让着你的。”
“我也不会让着她,她是女孩子,她的头发很漂亮,不该割短。”
妈妈静默,不语,不予反应。
皭接着说,“妈妈也夸过我的头发很舒服,不扎人。”
樾的头一点点地低下,目光扫过了一寸寸裸露的地表,如同他的心头,光秃秃的。
妈妈终于发声,“可以是可以,后果自己要承担,不要半途而废。”
“好的!”
太阳终于落下,烧不尽的云荡在天边,小杏嗅着鼻子找寻着什么,皭半路拦住它。
掀起又放下它的耳朵,左捏右揉它的脑袋,樾只盯着它的尾巴,摇啊摇。
他想起了皭所说的狼:
以前青山很美,山脚下总乐意住着人,直到有一次,一位妈妈牵着孩子散步时,突然钻出一头瘦骨嶙峋的狼,母亲很慌,随手抄了小斜坡上的粗树枝,挥舞,赶走了狼,其实她很高兴,她保护了自己的孩子。
她回头,看到另一头不知从哪来的狼,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孩子的脖颈,鲜血点点下滴,和着眼里的泪,成了她一辈子挥之不去的阴影,她疯掉了,但她还住在山脚下。
自那以后,鲜少有人会带着孩子往那去,现在那里住的大多是猎人,皭让樾不要担心,
“我会保护你的!”皭说。
其实樾一点也不怕,他想,他要是被咬了,自己的妈妈会不会难过,但转念一想,这样一点也不孝顺,一点也不。
所以他晃了晃脑袋,回了神,月光已经为皭铺好了床,黑夜准备安然睡去,他仍盼着自己的妈妈把他接走,如果可以,把皭也一并打包。
“对了,皭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呢?”樾从这想到那,从那想到这,困意席卷,他的世界陷入一片寂静。
再者,皭瞒了樾,山上不光有狼,还有蛇,他不敢讲,万一樾怕了呢,那他就再也不愿意去青山了,左右还是不说的为好。
他也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