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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8 章
    傅歌见无人理得他,鼓着脸干咳一声,咬牙道:“傅歌年幼无知,冒犯了华家姐姐,特来请罪!”

    云裳右手稳挑香匙未动,左手随意拾了粒玉盌敞口莲中的樱桃,凑近殷丽的唇边,“韶白,你有没有闻到一股臭味?”

    “什么臭?哪里臭!”傅歌现在听见臭就敏感,如临大敌地端起袖子。

    天知道那天他足足洗了八遍澡,睡觉的时候还是觉得自己像刚从黄鼠狼窝里出来!

    韶白掌不住笑出声,傅歌方觉上当,混世魔王的脾气眼看发作,侧目忽见一片蓝衣走来,慌忙后退三步。

    这个把他绊倒的家伙,已经成为他的心理阴影了。

    窃蓝瞥都没瞥到小毛头一眼,俯身对云裳道:“姑娘,宋姑娘来了。”

    “快请过来!”云裳忙放下手上物件,傅歌好奇地看向园门,未过片刻,只见一个伶俐的身影款步行来,走到云裳近前,照面便喊:“师父。”

    “呀,我哪里当得起。”云裳笑扶宋金苔,拉着她的手在芙蓉锦褥上联袂而坐。

    宋金苔的目光清亮无邪,向云裳瞧了又瞧,红脸小声道:“收到师父帖子那时我便觉字迹熟悉,只未敢与聿国公府联系在一起,直到前日听说大公主与师父的事,才知果然。”

    云裳眼睛弯成小月牙:“都说了不许叫师父,生生叫老我,我叫你一声阿宋,你便唤我阿裳吧。”

    “可以吗?”宋金苔怯怯的眼里闪着晶光,她之前担心两人之间的门弟相差太远,迟迟未敢登门,从来也没想过,令她无比崇拜的制香老师,会是与她同龄的姑娘,待人还这样亲近好说话。

    “这有什么不行的。”云裳近瞧阿宋的肌肤玉嫩可爱,忍不住伸手捏捏她的脸颊。

    宋金苔“嘤”了一声,怕痒地缩了缩,抿出两个甜甜的小奶窝。

    “……”傅歌:我在这儿是不是多余了?

    女儿家说话,确实分不出心思理会毛头小屁孩。云裳看了傅歌一眼,不再逗他,璨然笑道:

    “亲友间玩笑而已,不当回事的,之前的事傅弟无须挂怀,代我向傅叔叔问好。”

    傅歌愣了愣,闷声不吭往外走。走出两步,又忍不住回头,注视那张比自家姐姐漂亮太多的明媚玉靥。

    然后他别扭地转头,自暴自弃嘟哝:“就是和姐姐说的一样讨厌。”

    “我听说了傅婕做的事,太过分了,她和白皎皎都是一头的!”宋金苔鼓着腮颊抱不平,“阿裳却这般好说话。”

    云裳不甚在意地摇摇头。说到底,傅叔叔与阿爹是生死结义的交情,傅婕有问题是傅婕的事,傅歌虽也调皮,但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本就傲逆,心性如何,全看家人师友如何引导,她还不至于拿他撒气。

    “对了,”宋金苔想起什么,活泼地向云裳展了展她新上身儿的折锦八幅裙,“阿裳你瞧,我不曾丑到你吧?”

    云裳奇道:“好看呢,这是什么意思?”

    宋金苔掩嘴偷乐,“阿裳没听说吗,那日你在傅家,数落傅婕的那一句‘你丑到我了’,口口相传,如今已成各家小姐们的流行寒暄语了!谁见面不招呼一句,都显得土气,听说气得傅婕到这会儿都没脸出门呢。”

    “还有这回事……”云裳听了哭笑不得。

    两个女孩子很快打成一片,聊着家常,宋金苔邀请云裳改日去她家的胭脂铺子玩儿,云裳满口答应。

    阿宋是个急性子,这话头没过去几天,宋家的车驾就停在了聿国公府门口。

    打扮一新的宋金苔来接云裳,云裳禀知了华年,瞧着窗外时有微风,便在襦裙外压了件红踯躅缎绣纹披风。

    上车时,宋金苔发觉她睑下淡淡的乌青,问道:“昨夜没休息好?”

    “嗯,做了几个梦,睡到四更便醒了。”

    那些莫名的梦,浅淡而记不真切,云裳醒后越去回想,越觉得心里空落落如有所失,然后心情便莫名地低落下去。

    她软绵绵地靠着车厢的软垫,红裳衬着玉颜,宛若一墩乖巧的瓷娃娃。宋金苔见状,就搜罗着话本故事逗她开心。

    “……却说那公主一眼看见戏台上唱乾旦的小生,立刻魂也丢了魄也没了,痴痴看他婉转的身段,偏这戏子又极尽温柔小意,一来二去,公主连订了亲的驸马也不要,连夜与小生私奔了……”

    开朗的声音在耳边吱吱喳喳不停,云裳不觉莞起嘴角。

    早在通信那会儿,她便晓得阿宋性子活泼,但外人只见宋氏有女开朗的一面,不知宋家也是经过起落的。

    宋金苔的父亲宋宁仕途舛骞,□□七年,任户部员外郎的宋宁因贪渎下狱,越年昭雪起复,自此却坏了名声,连累家声。

    白皎皎在品香宴上说的“下狱的爹”,指的就是这桩旧事。

    只不过当初下罪的是婉右相,后来为宋宁平反的是摄政王,其中阴私道不清明。

    云裳当初之所以答应那位清河子弟愿意授课,除了闲暇无事,也是因为那士子提及阿宋父亲的一个难得之处:他是淳安年间最后的天子门生。

    所谓最后一届,缘于淳元帝驾崩后太子年幼,三王争位,引得朝象大乱,科考营私。

    当时,是年仅十四岁的摄政王站出来力慑群臣,釜底抽薪烧学监、废科举,建南北两大学宫招徒授课,定下不论簪缨寒士,唯有在学宫习满五年并得到评籍的士子,方有资格入朝的察举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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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此,洛北有无涯书院,江南有稷中学宫。

    “等等、”云裳回过神时听到一句,怀疑道:“身为公主,岂能这般容易与一个唱戏小生私奔出去?”

    宋金苔拍掌道:“哎呀,山无棱天地合亦不与君绝,情之所起一切都不是问题嘛,咦,难道江南不流行这种话本?”

    云裳失笑,流行大抵也是流行的,但若在稷中学宫里发现一本,只怕掌院师兄的胡子和手里的掸子都要飞上天去。

    宋金苔是话本故事的忠实拥趸,说起腹中存货滔滔不绝:“这算什么,还有那公主与郡主为争一个面首大打出手的呢,我与你说,书上描摹的那位男宠,简直是倾国倾城貌,多愁多病身……”

    一路说到胭脂铺,下车时阿宋姑娘被自己转述的故事感动,眼皮都揉红了。

    下一刻,当她的目光转到铺面时,却真的想哭了。

    “人呢?”

    顾客稀少的香铺,店内的调香娘子和几个小伙计都不见了,只有一个半老的帮衬守在铺门口。

    看见宋金苔,他似见了救星,赶上来道:“二小姐可算来了,方才大小姐带着人过来,说入春京城的贵小姐们裁新衣,她们绸缎铺的人手不够,将咱们铺里的人都招走了!您看,咱们这一日的生意可怎生是好?”

    宋金苔气冲眉梢,“岂有此理,她在家里数落我罢了,如今也欺人太甚了!”

    原是宋金苔家中祖母陪嫁了两间铺子,一间绸缎庄,一家胭脂铺,宋家嫡长女宋玉痕颇受老太太的宠,未出阁便分得那绸缎铺,美其名锻炼掌家的能力。

    不甘心的宋金苔近日好不容易求来了另一间胭脂铺的代理之权,接手没几日,就发现生意比长姐那间铺子冷清许多,现下更好,宋玉痕迫不及地又来落石子儿!

    前一刻还多愁善感的阿宋撸起袖子,要去绸缎铺讨个道理。云裳拦不住,也不方便参与她家里的事,便让阿宋将两个丫头一并带去,起码不能输阵。

    “姑娘。”窃蓝有些担心云裳落单。

    云裳道:“韶白会说,你能打,一起去给阿宋壮壮声势,只注意分寸别闹僵了就是。”

    胭脂铺的位置虽不是梦华城数一数二的繁庶街衢,也不至于偏僻,她留下无妨。宋金苔不好意思地致歉,一行人先去宋记绸缎行说事。

    云裳则掩了铺门,随步去瞧架上售卖的胭脂水粉。

    ——等等,胭脂。

    云裳突然顿步,她怎么没想到呢?

    先前查摄政王的线索中断了,她何不借口要几间胭脂、珠宝楼的来玩儿,好从阿爹名下的庄铺账簿入手?

    即使暗账流向一时半刻挖不出来,至少她先把爹爹手下的大查柜要来,以问账之名慢慢打探。

    她越想越觉此法可行,毕竟阿爹隐晦的态度令她着实在意,而摄政王居然开始打探她在“徐州”时的事情,怎么想都是别有用心。

    沉思中的少女无意识侧坐于柜架下的木梯栏上,点指敲臂,思绪飘转到那位可止小儿夜啼的摄政王身上。

    摄政王的名声不好,这是她在学宫时对此人最深的印象。

    往年有一段时间,姑苏大兴“骂政”风潮,那些个士子才俊纷纷响应,仿佛不痛骂当朝摄政王,便无以标榜自己为忠臣良士。

    反正“广开天下言路、尽赦学子之论”是摄政王亲手朱批的国策,一朝自食其果,这位高高在上的掌权者不知是不屑还是无能为力,从没有阻止过。

    以至于本得赖摄政王拨银才发展起来的稷中学宫,到头来学子们生怕说他一句好话便是媚主,便是不符文人风骨,硬生生赋出了三篇闻名天下的《窃国论》。

    那时云裳初拜在老师门庭,对摄政王其人不甚了解,只是单纯听不下去这种矫枉过正的言论。她曾不解地问老师:“举国恶名加诸一人之身,是否过苛,当真名实相副吗?”

    老师听问,捻须只说了一句:“身当此任,名当此史,不作他想。”

    那可是当世儒学的唯一显圣啊,连他,也做如此论断。

    满学宫看去,惟有她三师兄蔺清一人不掩对摄政王容裔的激赏。每到月旦大辩日,蔺师兄执一把蒲扇,备一壶清酒,横眉冷对千夫反驳,从容清谈:

    “时先帝崩而孤子弱,失宴安以有酖毒,三王争位,八藩屯粮,朝中文武尽结党。裔少忍锋锐,代政九载,绥平内外。”

    云裳出神地念着蔺师兄的话,娇音启阖:“实乃,楚之栋梁也。”

    在门外恰听到这番话的容裔,心脏重重收缩,怔忡在原地。

    女子轻甜的声音极似个梦,一门之隔,缅邈两世,让骂名满身、久矣不信人间的容裔心中犹揣烈火,岩浆般流遍全身。

    世人责他斥他、苛他误他、惧他恶他,他从最初的震惊不解,到最后的麻木无谓,从未奢望会有一人用三言两语,便轻易抵得世间对他的一切恶意。

    她三句史,定了他半生平。

    ……鼻端忽而浮起一片浅淡的雨木气息,云裳呆了一呆,只当自己调香魔障了,自笑抚鬓,手背不防蹭到一片清凉的锦绸。

    惊圆了眼眸的姑娘蓦地回头,那木香几近将她包裹,连门缝透进的光线也遮得严实。

    倾压自头顶而来,低抑而滚热的声线俯贴耳畔:“你当真如此想?”

    即使逆着光,云裳也在一瞬识清这张脸,小巧的脸颊氲出两片绯晕。

    她容身的地方狭小,被容九修长的双腿挤得一时站不起,窘迫间只及道:“……好、好巧。”

    男人的头低了一分,藏在阴影下的目光困兽般盯紧娇花的唇瓣,“不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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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将开启驴唇不对马嘴模式!哈哈哈,现在九九在裳裳心里的定位是大主公头牌面首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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