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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7 章
    “啊!”

    云裳骤然从噩梦惊醒,梦中一柄剑刺入她心口的幻境散去,左胸的绞痛也随之消失。

    捧着心口缓缓睁眼,眼前是自己房间的帘幔,而非梦中那个宽阔古沉的房间里,绣着合欢莲纹的茜红绡帐。

    那是谁的房间?明明从没见过,何以在梦里会有一种古怪的熟悉感……

    “宠汝觉得如何?”华年在榻边握着女儿的手一直没松开过,见她转醒,连忙问:“胸口还疼不疼了?”

    “已……不疼了。”云裳缓缓转头,对上一屋子的关切视线,有些弄不清状况。

    最后的记忆是疼昏在大公主府,那个叫容九的男人逾矩地抱着她……

    病态的脸上氲出两抹微红,云裳掩饰着小声问:“我是怎么回来的?”

    聿国公身后的窃蓝愧疚地低头:“奴婢被拦在公主府外等得焦急,忽见公主府里一位老嬷嬷将姑娘背出来,那时姑娘已经意识不清了,奴婢慌忙便将姑娘送了回来,都怪奴婢……”

    “都怪妹妹没用,竟没有护好阿姐。”华蓉抢过话啜泣,帕子拭上通红的杏眼,柔弱的身子半倾到云裳榻边。

    “傻姑娘,谁也虑不到的,关你们何事?”云裳摸了摸华蓉的头。

    她这个心疾发作时痛同刀绞,过了劲儿又与常人无异,脸色渐渐恢复,由韶白扶着坐靠在软枕上,一头柔软的乌发散在肩上,不语生怜。

    “爹,女儿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这才是个傻姑娘,你爹什么人,麻烦不就是叫你随便惹的么?”华年见宝贝女儿恢复过来,脸色不再似方才紧绷要杀人的样子,重哼一声:“大公主又如何,亏得她识趣没伤了老子闺女,不然就算天家人,也别想过舒坦日子!”

    “阿爹。”云裳指尖牵着华年的袖口扯了扯,华年收住横溢而出的兵匪气,转而笑呵呵,“好了,乖女儿好生休息吧,身子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说。”

    云裳乖巧应了声,及华年起身将走,想起一事:“爹,我在大公主府遇到了一个穿云纹靴的人……”

    她没看清那人的相貌,但那人每走近一步她心口便愈疼一分的恐慌记忆犹新,很不寻常,“似乎身份不凡,不知他是何人?”

    华年步子微顿,未回头道了句:“大抵是公主府上的清客吧,裳裳不必多想。”说完抱着大肚走出屋子。

    等他亲手将云裳的房门小心阖上,站在游廊,眯眼瞻望皇宫方向,喉咙里轻而狠挤出两字:“太子。”

    ·

    “你说什么?容裔当真敢如此!你再将当时情况重复一遍。”

    毓璋宫中,太后婉凌华勾勒精致的眉黛倒吊如刀。镂金凤座下,脸相与她三分相似的少年身子微抖,攀着婉凌华的腿颤道:

    “母后,那贼子要废了我!他亲口说的不容我了!儿臣害怕,母后您快想办法除去他啊!”

    “慌什么!”婉太后爱儿深重,然一见到太子怯懦的模样便生怒,她与先帝是何等刚强之人,他们的亲生骨肉却如此不堪捶打,甚至不如那野狼一样的孽子。

    婉太后指着太子身后的长史栾平,“你来说!”

    “回太后娘娘,”栾平一脸惶然,“当时太子殿下听闻摄政王只身闯入大公主府,甚觉蹊跷,便赶了过去。谁知在殿外瞧见……摄政王委身抱着个姑娘,一见太子殿下,目光竟像要杀人一样。

    “摄政王开始时似乎想抱着那姑娘离开,但犹豫一下之后,叫来公主府的嬷嬷将人带走,并用身体一直挡着那姑娘的样子,然后对太子殿下说……”

    “说什么?”婉太后眉锋锐利。

    栾平低声复述:“摄政王说:‘按理,侄儿再不乖也是自家侄儿,可若哪天不顺我的眼,当叔叔的就不容了。’”

    “啪!”瓷片碎裂的声音响彻殿阁,栾平连忙跪地。

    “孽子敢尔!”

    婉太后一字一声地怒喝,容玄贞惊惧上前:“年前内阁施压下,好不容易才议定儿臣小冠礼后便将监国之权还给儿臣,母后,他不会真想取儿臣代之吧?”

    “他有那个本事?”婉太后高声冷笑。

    多年前,她亲手把自己的陪嫁、容裔那狐媚子娘从先帝的屋里送到高宗的床上,算荀氏那个贱婢运交华盖,生下个孽种,也有资格和先帝兄弟相称。

    想先帝逝去时太子才八岁,诸皇子对皇位虎视眈眈,是她联手帝师隽从心,选中了十四岁的容裔做这把屠戮皇室、稳定朝局的刀。

    这满手血腥,他以为天下几人不知,他的退路还能有多少?

    纵满身反骨又如何?荀氏可是从生到死,都对自己这位主子忠心耿耿啊,只要有荀氏临死那句遗言在,容裔就一辈子翻不出她的手掌心!

    呵,他倒是想反,可他敢让亡母魂魄不宁,死后不得超生么?

    想到这时,婉太后嘴边露出愉悦的笑意,爬上细纹的眼角依稀可见往日倾城。“吾儿别怕,母后给他下的这道死人符,他一辈子也揭不下去!”

    容玄贞闻言,放心地吐出一口气,只要母后说定的话,素来没有不保准的。

    后知后觉衣袍被冷汗粘在身上,容玄贞不痛快地扭了扭,随口好奇道:“那姑娘长什么样儿?还没见过那厮对女色上过心呢。”

    婉太后微一嗔目:“又犯毛病儿了?湘君才配给你几年,你便不能对她上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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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后。”摆脱了阴影的容玄贞笑着卖乖,“您又不是不知道您那位好外甥女,什么都好,就是那张脸……”

    他伸出手指夸张地在自个脸上画圈圈,一脸嫌恶之意,逗得凤座旁伺立的几个大丫鬟掩嘴低头。

    婉太后一脸无奈,神情深处是对这膝下独子的宠溺,“那你也要看在你舅舅的面上,到底是当朝右相,又手握二十万重兵……”

    “启禀太后。”

    派去打探容裔近日动向的秘使此时在外求见,婉太后住了话音,命女官放下一道垂珠帘,宣人入中庭,从容的声音不失威仪,“说。”

    摄政王手底掌“蝇营”,二十八宿卫神出鬼没如蛆附骨;婉太后麾下养“芭蕉喜”,四十九鼄蟊于阴私之角无孔不入,同样是秘网组织,多年来交锋不断。

    每回来毓璋宫回话的,必是“芭蕉喜”的秘使头子单于郎。但见一袭破例特赐的殷红补子恭敬垂首在珠帘之下,声音阴柔:“回主子,经查,汝川王于日前从户部暗支纹银五千两。”

    婉太后眉头一皱,容玄贞已经沉不住气了,心想花我的家底这还得了,抢着问:“支银做甚?是不是暗里屯兵屯械了?”

    “回太子殿下,并非。”单于郎沉吟:“汝川王花大价钱,从西蜀那边购进了近五百株珍贵花木。”

    “哈?”容玄贞呆住。

    单于郎继续道:“此外,汝川王还征调接管了从云滇道至京城一路的驿站。”

    他果然有反心!容玄贞握紧双拳,“他是不是在收拢地方府道的管控权?”

    “非也……”老暗探头子有点不知该做何表情,“汝川王从云滇暖河运进来七十二只彩色双绮鸳鸯,接手驿站似是为了一路畅通以……确保鸳鸯的成活率。”

    “什么玩意?!”

    气势作足的容玄贞脚下打滑,他一个千年煞神成了精的,又是花又是鸳鸯,玩儿他娘的什么一骑红尘荔枝来的猫腻呢!

    婉太后同样迷茫,甚以为秘使口中的容裔都不是她方才口中的狼子野心了,琢磨半晌,怔忡道:“哀家的圣寿节是不是快到了?”

    “母后,您在期待什么?!”容玄贞担心地看着贯来精明的母后。

    “咳。”陷入迷障的婉凌华倏然回神,玳瑁护甲掩饰尴尬般扶住额角:“哀家知晓了,去查清出现在德馨府上的姑娘再来回话。”

    “是。”

    单于郎前脚才退下,婉太后的兄长,右相婉慈肃然佩刀入殿,开口即商讨容裔之事。

    “他又犯什么疯了?”婉太后被容裔这两遭反常的举动晃得糟心,觉得无论再听到什么都不会惊讶了。

    婉慈带来了一个真正的震动消息:“太后可知,摄政王暗中撤回了驻守湖州的绯衣军?”

    “什么?!”

    此日第二只描金五彩束腰盏砰然乍裂,婉太后霍急起身,摇晃着想要搭住太子的撑扶。

    十七岁的容玄贞却先她一步,目瞪口呆颓倒在地。

    ·

    傅越义登门国公府道恼这日,摄政王已经罢朝三天。

    老哥俩儿在厅中碰面,华年从头到脚就没给对方个好脸色。

    傅越义一个宽眉阔口的爷们儿,面上嘻嘻猛赔笑脸,按着十岁儿子傅歌的头:

    “老华,这事儿闹的你说,怪兄弟我家教不周了,喏,我押着这小兔崽子来给贤侄女赔礼。”

    华年脸色更不待见了,老兵胚态度摆得挺正,可罪魁祸首呢,连个影儿都没见着。

    自打傅婕闹出这桩事,第二日全城都知道品香宴上香魁的身份,也知道了大公主请华家女儿入府喝茶的事,各路揣测纷纷攘攘。

    这不没几日,已有暗地打听云裳八字的了,更有甚者,直接托媒人腆着大脸来上门提亲!

    要不是为了处理这堆烂事,华年早想提刀杀上傅家大门了。

    同是五大三粗的糙汉子,养儿子胡打海摔,养女儿娇如掌珍,华年懒得戳穿老哥们,也不至于和毛没长全的小崽子计较,挥手打发了小孩儿,撩起眼皮乜傅越义一眼。

    “绯衣军撤出湖州,你怎么看?”

    傅越义闻言,收起了玩笑神色。

    他拇指重重刮上下巴,语气沉重:“湖州是南藩临安王辖下重镇……当初先帝驾崩后的那场夺嫡,这位临安王可是差一步就登了天啊。”

    他听说,这位爷做临安王这些年,也没忘在江左笼络俊才,勤治民庶。天高皇帝远,婉太后多年来为防不测,一直派绯衣军坐镇湖湘,而绯衣军本是摄政王麾下军旅,太后娘娘这一着,一来为防临安王异心,二来削减摄政王实力。

    恐怕太后娘娘算尽机关也没想到,摄政王敢这么堂而皇之地撤兵,如今……

    “如今,”华年眯起眼眸:“京里这头恶蛟的獠牙,已经松开江左那头猛虎的脖颈了。”

    大人说着事,将军府的小少爷一步一挪跟在华管家身后,郁闷地去向华小姐赔礼。

    说冤真是冤,明明那些事都是傅婕使唤他做的,他丢脸淋墨屁股开花不说,到头来姐姐挤几滴眼泪,顶缸人就顺理成章变成了他。

    傅歌白眼望天,唏嘘着不符合这个年纪的惆怅。

    晴光暖阳,云裳这日的心却是不错,华年不知打哪儿听来的老礼,说将养身子最好的办法就是多晒太阳多喝水,云裳便着人搬了檀梨案到花圃,晒太阳的同时随手调几味香。

    余光看见小鬼头丧眉耷眼地走近,云裳浅翘的眼尾回敛。

    拢指将绿釉博山炉的香雾向鼻翼轻扇,觉得味道不对,又气定神闲添了一味料。

    韶白从窃蓝口中得知傅家做的过分事后,小粉拳当即硬了,更无好脸色给傅歌,故意当做看不见他,与云裳说话:

    “姑娘这回调的香我从没闻过,些略像淡梨木香,若有似无的,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呢。”

    的确说不上来。

    云裳自从转醒,总是无意想起那个叫容九的男人身上淡浅的木香,尤其在她心口的绞痛几要夺走呼吸时,那片气息迷蒙地钻进鼻腔,带着与生俱来的安抚。

    每当觉察这种隐秘心绪,正值妙龄的女子雪颊便不禁发赧。

    养好身子后,她几次叫来窃蓝,想问她那日到公主府时,可有看见别的什么,埋头支吾几许,自己先问不出口了。

    从来自诩欣赏男子之美为“食色坦荡”,那日,左不过是权宜之时的衣料相贴罢了……彼时少女不满地瞪着水银镜中薄晕横生的脸庞,伸手按倒凤狃镜面。

    气只气这香,怎就配不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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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摄政王:所以,我拿你当亲亲小花瓶,你拿我当行走香水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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