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到这里来买东西的人那也多了去了。
除了普通市民为了省钱买些旧货自用。
无论是“打小鼓的”、还是干旧货行、摆小摊的。
又或是喜欢文玩的玩家、藏家,都一样喜赶鬼市。
不为别的,也是因为鬼市上鱼龙混杂。
偷奸耍滑的奸诈小人固然不少,不识自家宝贝的冤大头也挺多。
其中“大有找头儿”。
如果真正有能耐的人,时常能凭学问和眼力,在众多看似寻常的物品中发现珍奇的宝贝,谓之买“秀气”。
有时买到一幅名人字画或古代名瓷,就能发笔横财。
拿康术德自己的经历来说。
他曾经做过的最典型的甜买卖,就是买到几篇旧信。
好像也就二三角大洋。
后来拿回去经宋先生审定确认,果真是俞曲园(樾)先生亲笔,并加常用的印章。
他轻而易举一倒手,就卖了三百余块大洋,厚利高达千余倍。
当然,反过来也一样。
一旦买的东西“不对”,那就得赔钱了,谓之“打眼”。
像什么假金假银,油渍烟沤出来的假象牙烟枪。
用黑色涂成“墨玉罐”的假赵子玉蛐蛐罐,在过去的晓市里那都是常事。
还有假古墨的,假古玩的,摔瓷的,更是不一而足。
最过分的,是有人买个大衣居然是硬纸板胶水粘毛儿的。
有人买个烤鸭竟然是鸭架子糊泥,再蒙纸涂油的手艺。
这就充分说明了这种市场的风险和特性。
还有鬼市的经营地点,那也是几经历史更迭。
像建国前的京城有南北两市。
南市在重文门外东大市,北市先在德胜门外桥东北河沿上。
自民国二十一年,时有战争,城门晚开。
改在什刹海后海西北角、醇王府西墙外,什刹海寺前。
地名段家胡同,由卖坎离砂的溥安堂段家在此得名。
而在解放之后,京城只有旧货鬼市五处。
分别在德胜门、安定门内、宣外老墙根以及重文区的红桥、白桥。
后来“运动”年月这五处又被取缔。
如今重文区内再次兴起的坛根儿晓市,其实并没多少日子。
康术德是头些日子上早班时候途径天坛北门,才偶然发现的。
玉器厂不就在龙潭湖公园旁边嘛。
所以后来的几天,老爷子就跑这儿过眼瘾来了。
虽然他发现如今摆摊的已经杂乱无章,如同农贸市场一样嘈杂混乱。
明显许多人都已经不懂当年的规矩。
可作为一个行里人,能够看见这样的景象,老爷子已经倍感高兴啦。
要知道,这要搁头几年,他想看这种地儿都没地儿看去。
现在毕竟恢复了,不容易!
到了这儿,那也真是闻着这里的买卖味儿,他就不想走了。
也巧了,正碰上了宁卫民养鱼有点不合时宜,看着把身子骨都糟践了。
老爷子终归是克制不住要亲自出手的欲望了。
既有心奖励一下这徒弟的仗义之心,不想让宁卫民因为厚道吃亏。
也正好借此给徒弟显露一下能耐,教教他点真本事。
才会有了今日这么一出。
…………
凌晨五点多的鬼市,是正常作息习惯的人永远难以想象的情景。
这个年头路灯隔几十米才有一个二十五度的灯泡,灯光实在微弱极了。
就在这样近似于无的照明条件下,天坛北门的坛墙根儿下,摆着数十个地摊儿。
每个摊上点着盏半明半暗的小灯,地上铺块布,摆着东西。
人的面相是模糊的,但人群的分类却是清晰的。
宁卫民是带着康术德一路紧着蹬车来的,所以他们到了晓市,还不算太晚。
虽然已经有了人在城墙根晃动,但还只是零零散散的程度。
加上他们爷儿俩,也不够十个看东西的人。
说实话,宁卫民紧赶慢赶初到此处,冒着一头热汗刚下车的时候,是略有些失望的。
因为眼前的情形,和他前世去过的“大柳树鬼市”根本没法比。
摊位太少了,估摸溜达十几分钟就能过一遍水儿。
而且摊主儿也确实像老爷子提前说过的一样,素质参差不齐。
不少人坐不住,爱主动招来客人。
但或许是因为肯早来的买主儿,基本都是过去的老客儿,反倒要显得专业多了。
买主儿几乎个个拿着手电筒,一般不轻易说话。
先举着手电端详东西,不满意绝不开口。
而一旦开口,就奔着侃价去了。
随后就是一场难言输赢的博弈和交锋。
当然,从这个角度来谈,买的能比卖的精,其实是件好事。
这符合他们自身的利益。
而且话说回来了,这年头可当真没有当代造的假货。
哪怕再倒霉,再不识货的主儿,随便闭眼买上一个,大不了就是民国仿的呗。
就这点儿,那可比前世那些鬼市强太多了,
于是当宁卫民草草看过去,发现像样而的玩意还真不少。
地摊儿上瓷器、木器、铜器、笔筒、鼻烟壶、挂表、卷轴,什么都有。
他又抑制不住的乐了。
别说,这一趟还真算得上来捡钱,弄不好真能弄着好玩意。
还是听师父的,别乱说乱动的,老老实实跟着看吧。
不同于兴致盎然,满怀期待的宁卫民。
康术德虽然不动声色,镇定自若,但其实他心里很有点郁闷。
因为头两天,有几件他刚刚看好的东西居然没了。
原本他以为知道鬼市的人还少,旁人看不出呢。
想等着沦为卖不出去的“逛市货”,再以低价拿走的。
结果好,这一等,就落了个空欢喜。
看来,这市场上吸引的人越来越多了,高人越来越多,有好东西就不能再等了。
这么想着,他愈加仔细的挑了起来。
因为终归不想让宁卫民太过失望,他总得淘走一两件,不白来上一回才好。
但也邪门了,越这么想,老爷子就越发现,能让他看上眼的东西真是难找。
逛了大半天,也就矬子里拔将军,他半凑合的花了两块多钱买了一方砚台而已。
起来揉着酸麻的双腿,老爷子心里还琢磨嫩。
这方咸丰年的鲁砚质地虽说还凑合,可有裂痕了,回头顶多了能卖个三十块。
这点利,宁卫民能看得上吗?
虽然比这小子倒腾鱼多点,那也没太大差距,反正跟他昨儿说的口气对不上。
为此,就难免有点悻悻然,觉着弄不好这次要落脸面。
但就这时候,一个他这两天还从未见过的摊子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以至于他匆匆扫了几眼,精神一振。
然后直接走过去彻底蹲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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