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婆娑,幽蓝的薄雾给夜空覆上一层朦胧的银纱,璨烂的群星时隐时现,摇曳的树影影影绰绰……
一颗小头从西院的侧房里探出,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会儿后,捧着一大包东西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
睡在隔壁正房里的闵君惜今夜格外地留意外面的动静,刚听到房门被推动发出的吱呀声,便要起身把黎秋平抓个现行。
一旁的黎骁一下子抓住了闵君惜的手,拉到身前小声说道:“都是平儿的机缘,夫人莫担心太多。”
闵君惜白了骁父一眼,低头确认春熙没有被吵醒后,没好气地说道,“给你粪尿一样的机缘,你要不要?”
黎骁尬笑着,打着哈哈,勉强将事情圆了过去。黎母有些半信半疑,终归是猜到了些什么。她没有再说一句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后便背过身子躺下了。
黎骁看出了夫人的心思,小心翼翼地将睡在他们二人之间的春熙挪到外侧。
“夫人真别担心,坏事都过去了。”黎骁轻轻把妻子拥入怀中,将她翻过身来,为她拭去流不止的泪。
闵君惜呜咽着,嘴里的话模糊不清,“你们都要瞒我,连平儿都不与我说!”
“这不是怕你担心吗?啊嘶——”
闵君惜在黎骁腰上狠狠地拧了一把,婆娑的泪眼里似乎带着无尽的愤恨与埋怨。
“大事不与我商量,原因不与我说道,你这害人精!叫我这些天来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的,到头来一句‘怕我担心’就把我打发了?”
黎骁吃痛,却还是不住地抽笑着,“夫人饶命,夫人饶命,我错了。”
“知道错了还不从实招来?”
“这……”黎骁多少还是有些犹豫。
闵君惜见状也不拧黎骁的腰子了,又赌气地背过身去,小声地抽噎着,
“你是平儿的爹,我是平儿的娘。为什么平儿出了这么大的事只和爹说,不和娘说?在平儿眼中,我是不是一个很失败的娘亲……“
黎骁无奈,实在是拗不过黎母。
“那我与你说的话你可千万不能外传。”
“好!”闵君惜一下子转过身来。
“我们家平儿啊——”黎骁深舒一口气,眼里透露出无比的向往与自豪,“要成仙!”
“成仙?我看是你脑子要成精。”很明显,黎母并不相信黎父的说辞。
……
外面的黎秋平并没有听到屋内的动静,提着那包东西兴冲冲地往茅房赶。可惜的是,茅房除了那熟悉的位置和熟悉的味道,再也不见神仙姐姐的一点儿踪影。
黎秋平并没有气馁,伸着脖子四处观望,小声地喊道,
“仙子姐姐,仙子姐姐,你在吗?”
他的试探并没得到回应,周围依旧是一片鸦雀无声,万籁俱寂。
黎秋平不知道从哪搬来一张小木凳,也不嫌弃臭味,直接坐在茅房的侧面。他将从屋内带出的那包东西放在膝上,双手托腮,依旧不死心地小声念念道:
“姐姐,你在的话回我一声好不好?”
“呐,仙子姐姐你能教我一点本领吗?我也想像你一样上天入地,这样爹就管不到我了。”
“仙子姐姐你在听吗?今天我又惹娘亲生气了,她都不和我说话了。”
“对了,仙子姐姐你认识我吗?我叫黎秋平,秋日的秋,平和的平。”
“我最喜欢的食物是糖葫芦,可惜爹不让我多吃。但糖葫芦和白米饭不是都能吃饱,为什么不能把糖葫芦当饭吃呢?”
“我最喜欢和阿布他们玩摔跤,但是他们好久都没来找我了。我是不是被他们讨厌了?“
“仙子姐姐你叫什么呀……”
“姐姐你喜欢糖葫芦吗……”
“姐姐你和我说说话好不好……”
“姐姐你为什么不理我……”
“姐姐……”
……
渐渐地,黎秋平念道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全无。他坐在那谧静的角落里,望着院里的平石出神,寂寞如潮水般席卷了他的身心。
他终究是受不了这样的氛围,一下子从小凳子上站了起来,推开茅房的门,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突然像是决定了什么,一个大步就往坑内踏去。
下落的失重感让黎秋平微微失了神,忽然,他的后颈传来那熟悉的冰凉感,一只洁白小手在他落下的瞬间抓住了他的衣领,将他拎到了茅房外边。
“哎!我说你这孩子,找不到人径直往茅坑里跳吗?”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昨晚黎秋平遇到的仙子姐姐。此时仙子姐姐又好气又好笑,像拎小鸡一样地把黎秋平放在地上。
黎秋平低着头,沉着脸,眼睛已经有些红红的了。
“姐姐……”黎秋平已经很努力地憋着了,但委屈的泪水还是不争气地流下来,“我会改的,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少女实在没想到黎秋平小朋友居然直接哭了,此时也慌了神,
“你、你怎么哭了?你要改什么呀?”
黎秋平再也忍不住了,一手提着从房里带出的那包东西,一手揉搓着哗哗流泪的眼睛。
“我肯定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娘亲不理我,阿布不理我,姐姐你也不理我。”
少女蹲下身子,双手无助地乱挥着,她像是想帮黎秋平擦擦眼泪,但手却还是在碰与不碰之间犹豫。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小弟弟你的错,只是我……”
少女有点不知所措,抿着嘴唇,像是做了什么重要的决定后,对黎秋平说道:“弟弟,你也应该知道。我不是人,更不是什么仙子。其实我是只妖!”
“妖?”
黎秋平止住了哭泣,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少女。少女被黎秋平看得有些难受,只觉得那目光像利剑一样将她钉在耻辱柱上。
呵呵,这样他应该不敢再寻我了吧……
少女不禁自嘲,毕竟人间对妖怪的包容度很低,多是将妖怪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人类唯一需要妖怪的地方,或许只是那小儿夜啼之时,更何况是她这样,这样卑贱的……
谁料那黎秋平一下子笑开了花,明明泪水还挂在脸颊上。他兴奋地对少女说道,“原来姐姐是妖怪啊!那能教我妖怪的法术吗?”
少女直接愣在原地,美目里满是不可置信,她指了指黎秋平,又指了指自己,说:“你不怕我吗?我可是妖怪欸!会吃小孩的妖怪欸!”
黎秋平有些无语,“为什么你们妖怪都喜欢说自己会吃小孩。”
要是朵儿爷在此地听到黎秋平将他比作妖怪,他定要给黎秋平点颜色瞧瞧。不过,黎秋平的这句话倒是又镇住了少女,她吃惊地问黎秋平道:“你还见过其他会吃人的妖怪吗?”
“有啊!我的猫猫师兄!”
听到此话,少女才放下心来,略有些生气地瞪着黎秋平,说:“吹牛!你哪来的师兄。”
“有的喔,一只颜色怪怪的猫咪和一个坏坏的哥哥。”
少女觉得自己有义务纠正黎秋平小朋友的坏习惯,她用手指比出不行的标志,对黎秋平教导道:
“之前姐姐不是和你说过了吗?骗人是不好的习惯!”
黎秋平很是不满,直接用空着的那只手抓住少女的手指,弄乱了禁止的手势,然后说道,“我不爱撒谎,也不会骗人。”
少女一阵错愕,愣愣道,“你怎么又能碰到我了?”
黎秋平有点感到莫名奇妙,好像昨天姐姐也说过类似的话。于是他带着疑惑问道,“刚刚姐姐不是把我拎住了吗?为什么会觉得我碰不到你。”
“不应该啊?”少女一边退后,一边甩开黎秋平的手,随后又沉思起来,自言自语道,“我碰你自然是可以,但是你又不是灵体,你是怎么突破灵障的限制……”
看着陷入思考的仙子姐姐,黎秋平眨巴眨巴大眼睛,忽然想到了什么。
只见他向前一步拉近和仙子姐姐的距离。由于少女一直是俯下身子和黎秋平说话,所以黎秋平很容易就拍到少女的额头,
“这是姐姐的额头。”
少女一下子懵住了,但黎秋平并没有停下他的动作,
“这是鼻子!”
“这是耳朵!”
……
最后黎秋平放下一直拎着的那包东西,双手环抱住少女的脖颈,笑靥如花地叫道,“这是我!”
“不对不对不对!”少女终于是反应过来,赶忙挣脱开,告诫黎秋平道,“小弟弟,别再靠近我了,我应该是害了你,你现在是非常的不对劲!”
“我本来就不对劲啊,因为我是仙人嘛!”黎秋平还是一脸笑嘻嘻地说道。
“净瞎说!你别闹了,先让姐姐想想有没有什么补救的方法。”少女很是着急,也没了陪黎秋平开玩笑的心思。
“有没有种可能,他说的是实话。”
霎时,四周的气流加速流动,以黎秋平为中心向外荡出阵阵气势。被藏于劲风之中的那对眸子陡然变得青蓝透亮,在漆黑的夜里可以很明显地看到从里泛出的不凡的耀芒。
少女几乎是瞬间就感受到了黎秋平身上气息的转变,她的瞳孔猛地一缩,身形化作一道流光闪烁到黎秋平跟前,狠狠将他按倒在地,钳制起来。
“今时害人,必遭到人类修士追杀!你又何必伤这孩子!”少女定是认为有另外一只妖上了黎秋平的身,来不及多想便把黎秋平控制起来。
只听一声虎齿轻响,少女的手一下子化为虚无。少女一时没反应过来,黎秋平不费吹灰之力地便从她的控制下逃了出去。
“这位仙子你先别着急,我是这孩子的师兄。”原来是梨师兄借了黎秋平的身体来到现世,又用轮舟行挣脱了少女的束缚,“你不必担心手的问题,在下只是略施手段,消去了它们的一些东西,很快就会复原了。”
少女看着渐渐恢复的双手,美目里满是震惊。没想到黎秋平胡说的那些话竟然是事实!他真是仙人的道徒。
少女艰难地看向梨师兄,不知道是不是紧张的缘故,她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道长,我不是故意接近这位小道长,我并无恶意。”
“这我早知道了,师弟的见闻我都能感知到,仙子你确实是一个很善良的妖。”梨师兄笑道。
“仙……仙子吗?”少女目光不自觉地移到别处,咧了咧嘴,自嘲地笑了,“道长当真是第一个这样称呼我的人,您应当能看出我的真身吧。”
“在下也是才疏学浅,对仙子的本源也只是猜测。”
听了梨师兄的话,少女忍不住遮掩起那张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对不起,像我这样的妖,真的很让人嫌弃吧?我再也不会来叨扰了,恳求道长您能放我离开。”
梨师兄兴致勃勃地提起被黎秋平扔在地上的包裹,一面拍去上面的灰尘,一面回复道,“光我答应可不行。”
少女的脸一下变得惨白起来。
梨师兄也不容她多想,将包裹扔给她,说道,“打开看看吧。”
“这是?”少女用微微颤抖的手解开系在上面的布袋,发现里面装着是些给女子穿的衣裙。
梨师兄朝着少女笑道,“大抵是平儿看你穿太少,担心你受寒所带的衣物。你离不离开看你的意愿,但是平儿还是希望你留下来。”
“对了!”梨师兄又补充说道,“第一个叫你仙子的可不是我,是这孩子。”
少女微微失了神,呆滞地望着正朝她笑的黎秋平。
自己有多久没有感受到这种被他人重视的感觉了?这份体贴的温暖自己真的有资格享受吗?若是黎秋平这孩子知道了自己的全部,他是否还能像这样与自己欢笑……
许久未至的关心给少女带来的冲击让她一时缓不过来,没等她作出反应,梨师兄便转身准备离去,走前回头说道,“时候不早了,这孩子还有任务没完成。如果你愿意的话,明天再来找这孩子吧。不要太担心什么,你和他之间也是一场缘分。”
少女痴痴地望着梨师兄离开的方向,两行热泪不自觉地滑过脸颊,她将头埋进那包衣服中,闷声哭道,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