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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43章 此情难测
    说实话, 她醒来这许多时, 这最要紧的问题, 反而是最后问的。在问出的时候, 她心里就已经有了隐隐的预料。

    因为不管是在记忆里, 还是在梦里……

    顾觉非中箭的那画面都是染了血的, 挥之不去。

    一箭从那么远的地方过来, 竟还硬生生穿透了一个人的身体,甚至连整支箭都从胸膛前穿出!

    那该是何等恐怖的力量?

    谁受了这样的一箭,能安然无恙呢?

    当时顾觉非将自己从马上推了下去, 该是情急之下,知道自己躲不过那箭,又恐那剑从他身上穿过后再伤了她, 所以才出了下策。

    只不过……

    他是凭什么判断出了这一箭的威力?

    要知道, 在当时那情景之下,一个判断失误, 将她从马上推下, 也许未必就是救了她, 也可能令她粉身碎骨。

    可顾觉非推了, 还是毫不犹豫的那种。

    纵使曾游历天下, 他一个文人,对刀剑之事, 能有这样的了解与笃定吗?

    还是说,让他产生这判断的, 是旁的什么细节?

    陆锦惜难免想起最后时刻, 那几乎要被风吹散了的轻叹,还有那一个坠落的刹那,他脸上本不该出现的那一点浅淡的……

    笑意。

    错综复杂的无数线索和细节在脑海中交织,却没一条能碰到一起,只觉得反倒比原来更疑惑,更费解。

    口中全是药的苦味儿。

    她微微皱了眉,看向了站在自己身前的这两个贴身丫鬟。

    显然,她们都知道她会问这个问题,所以脸上没有什么惊讶的神色。只是依旧带着一种忐忑和犹豫,相互望了一眼,仿佛是在迟疑。

    陆锦惜眉尖微蹙,只道:“人还活着?”

    白鹭讷讷回答:“活着。”

    陆锦惜又问:“伤得很严重?”

    白鹭又点头:“很严重。”

    陆锦惜继续问:“脱离危险了吗?”

    白鹭摇头:“还昏迷着,没醒。”

    “……”

    陆锦惜顿时沉默了下来,只垂下眼帘,看着自己从马上坠下来摔在地上之时被石子划破了些许的手掌,良久后才重新开口。

    “他现在人在哪里?太师府?”

    “不是。”白鹭又摇了摇头,但看着陆锦惜的目光,更忧心忡忡了,“顾大公子一被接回京城,就送到了回生堂,由张大夫诊治。他说是大公子伤重,不宜挪动,所以现在人还在回生堂。”

    鬼手张在治……

    就算是这样,人也都还没醒。

    陆锦惜忽然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不这样就会呼吸不过来,被那一种突如其来的沉重给压得动弹不得。

    只短短的片刻间,她脑海中已经能将这一次山匪事件的影响,完整地勾勒出来。

    一个将军府的大将军夫人。

    一个太师府的顾大公子。

    山匪又隐隐与匈奴有那么一点牵扯……

    这件事,小不了了。

    她慢慢地闭了闭眼,似乎想要借由这举动平复一下自己心底翻涌的种种念头和情绪。

    思索一阵后,才突然发问。

    “除了我遇劫这件事,最近还有什么大事发生吗?”

    “有的。”

    白鹭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头,说起这件事来的时候,声音都还有些发颤。

    “就在您被劫之前不久,西边传来消息,说是前阵子,也就是十几天前离京的匈奴使团,还未过关就被人杀灭。”

    “什么?”

    她想过会有一点与匈奴有关的事情,可怎么也没想都竟然会大到这种地步!

    前后因果一联系,陆锦惜只觉得一颗心都浸入了黑暗的冰冷之中,为一片厚重的阴霾所覆压。

    匈奴使团在大夏境内出事……

    她一下想起了那个神秘的男人,那一位“兰大人”。

    “准备车驾,我要去回生堂。”

    她眉头紧紧地拧了起来,只觉得先前一切不祥的猜测都化为了现实,竟是一掀那锦被,就要起身。

    青雀白鹭都吓了一跳。

    可这种特殊的时刻,又怎敢让她起身?更不用说是备车驾了。

    “夫、夫人,太太,太太那边已经下过了令,说是您若醒了,就在屋里养伤……”

    动作顿时一停。

    陆锦惜听出了这话里的不对劲,只抬起头来,直视着这两名丫鬟。可她们都带着几分畏惧,低垂下了头颅,不敢看她的眼睛。

    联想到方才拂袖而去的卫仙,她忽然就明白了。

    看来……

    这些日子里,某些传言必定很汹涌了。

    若换了一般人,或者是原本的陆氏,此刻势必有万般的苦恼,或者一如卫仙所言,已经羞愧得投缳自尽。

    可对陆锦惜来说,实在不痛不痒。

    不过就是些捕风捉影的传闻罢了,没什么了不得。

    于情,自打相遇相识,她便一直想睡他;于理,他是为她,才身犯险境,落到如今这凶险地步。

    就算她没心,都不能无动于衷。

    更何况,她自觉还有一颗心,一颗鲜活的心。

    “是太太发话,不让我出门的?”

    陆锦惜还是翻身下了床,头上身上都有些痛,但行动没有什么问题,感觉伤得不是特别重。

    青雀上前扶住她,点头道:“太太说得很严厉,又加上近些天来外面说话都不好听。夫人,您……”

    “我出不了门,那你出去一趟吧。”

    陆锦惜摆了摆手,无意去听青雀的劝告,只在这片刻之间已经想到了解决这问题的法子。

    “即刻前往长公主府,就说我想出门,去探望于我有恩的顾大公子,问长公主能否为我从中斡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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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

    青雀和白鹭都没想到,只觉得陆锦惜是铁了心的,一时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陆锦惜见她们磨蹭,终是将脸拉下来一些:“不去?”

    “奴婢这便前去。”

    到底她是主,她们是仆,更不用说只是去请永宁长公主。若长公主肯答应,自然就没孙氏的事情了。

    所以青雀醒悟过来,连忙应了声,出门传讯了。

    已然入夜。

    青雀走后,陆锦惜琢磨着,若赶巧了今晚就能得到回复,若不赶巧,长公主正在宫中,怕是要明日才有结果。

    所以她也不枯等。

    在晚间这一段时间里,她拉来了白鹭,将自己离开京城这一段时间发生过的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了解了一遍。

    事情的轮廓,顿时变得清晰起来。

    戊时末,终于问无可问。

    厨房那边准备了温补身体的热汤,陆锦惜喝过之后便准备躺下。可没想到,后脑勺才刚沾上枕头呢,外头就响起了急匆匆的通传声。

    “夫人,夫人,长公主来了!”

    长公主?

    所有的困意,瞬间消失了个干净。

    陆锦惜诧异极了:“婶母?”

    她忙要披衣起身。

    但长公主来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几乎是前脚来通传的声音刚到,她后脚就出现在了门外,雍容的嗓音也响了起来:“听说你想出门,要找本宫帮忙?”

    宫装华丽,但未免有些繁复。

    好一段时间不见,永宁长公主依旧是往常模样,步态从容,一张脸上带着些微的笑意,只是此刻的眉眼间有些疲惫。

    看这模样,好像是才从宫里出来。

    陆锦惜怔了一怔,就想起身来行礼。

    但永宁长公主走过来,却是摆了摆手,将她按回了床上,又自然地坐在了她床榻边,笑着叹了口气。

    “知道你伤也不轻,这些俗礼就免了吧,好好躺着。”

    “多谢婶母。”

    行动上的礼免了,但言语上,陆锦惜依旧是恭恭敬敬的,她打量了打量永宁长公主的神色,心里难免疑惑。

    “这大晚上的,婶母怎么过来了?”

    “这不是听说你醒了吗?”永宁长公主笑了一声,目光闪了闪,“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你也不说好生将养着,还想要出府。顾觉非这一回命大没死,你该听说了,正在鬼手张那边去治着呢。他有自己的门人,更有太师府的人操心着,你去看干什么?”

    莫名地,永宁长公主这话给了陆锦惜一种极其古怪的感觉。

    她原本以为……

    长公主与顾觉非之间的关系,好像很不错。

    可是,关系好的人,有必要为她想去看顾觉非这种事而疑惑吗?

    陆锦惜留了个小小的心眼,叹道:“婶母有所不知,此次若不是顾大公子出手相救,只怕我已丧命于那豺狼虎豹之穴。到底是我连累了大公子,前两日昏着还不妨事,如今我醒了,若不前去一看,心中难安。”

    听上去,这理由是再合适不过的。

    毕竟顾觉非是她救命恩人啊。

    可如今外面的流言都传成什么样了?更不用说,永宁长公主还亲眼见过某些非同一般的时刻。

    当初她要为陆锦惜挑选新的夫婿,顾觉非在旁边说了什么?

    他竟毛遂自荐,问她:我如何?

    此人是心机深重,走一步算十步的老谋深算之辈,真论起种种阴谋手段来,怕是朝堂上沉浮多年的顾老太师道都未必能斗得过他!

    此次他忽然出现在剿匪之地,还牵扯到匈奴那边的种种事情,实在是蹊跷到了极点。

    市井上只知议论他与陆锦惜之间那些事。

    可永宁长公主,甚而整个朝堂,都对某些更大的事情产生了怀疑。

    可以说,不管是陆锦惜还是顾觉非,此刻的处境都很不利。

    而相比起来,她更不愿意看到陆锦惜栽跟头。

    所以此时此刻,永宁长公主定定注视了她许久,目光深邃,只半笑着问道:“他顾觉非无缘无故出现在雁翅山,还拿命救了你,这可非同一般。算年岁,你们俩其实也刚刚好。我问你,你老实回答我,对他,你可有那么一点意思?”

    这话……

    问得可有些直白了。

    陆锦惜听得心头一跳,无声地抬眸,注视着永宁长公主,只从她脸上看到了一种平静的认真。

    就好像是一位慈眉善目的长辈,在亲切的问询。加上她以前的确曾为她挑选过夫婿,真心实意的那种,所以很容易就会让人觉得她此刻说的话也不含半分的虚假。

    仿佛她答一个“是”字,接下来她就会为她牵线搭桥。

    既不会责斥她红杏出墙,更不会有半分的鄙夷和嫌弃。

    可事实上……

    陆锦惜敏锐地察觉到了一点点的不一样。

    她不会忘记在宫宴上,永宁长公主偶然间透露的对顾觉非的态度,还有方才她隐约反对她去探望顾觉非的感觉。

    这一刻,连陆锦惜自己都没明白自己的想法,竟仅凭着那忽然从脑海中冒出来的一线直觉,鬼使神差答道:“婶母怕是误会了,侄媳对顾大公子,只有对其救命之恩的感激,绝无半点男女私情。”

    那是一种平静而坦然的神情。

    即便是历经沉浮、看遍人情如永宁长公主者,也无法从这一张虚伪到完美的脸上,窥见半分的破绽。

    更不用说,她苍白的面色,孱弱的姿态,实在让人难以狠心怀疑。

    想想也是,她与顾觉非之间,哪儿来的那许多的交集?

    顾觉非这种人,又怎会仅仅因为她的身份,因为想要娶她以报复薛况在天之灵,就选择以身犯险,舍命救她呢?

    多半还是巧合。

    或者……

    是他顾觉非真与这一场与匈奴有关的事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永宁长公主眨了眨眼,最终还是将心底那隐隐的怀疑压了下去,不动神色地加深了唇边的弧度,温言道:“你倒真是清心寡欲起来了,原本宫还想能为你们撮合撮合。不过既然你没这意思,那便罢了。你想要出府去看他,便出府去看吧,有本宫撑着。只是你这身体,还是要先养好。别顾觉非看了,自己回来却病倒,那可麻烦。”

    “侄媳谢婶母成全关照了。”

    陆锦惜面上露出几分真诚的感激来,对永宁长公主说的那“撮合”两字,更没有什么惋惜之类的情绪。

    她这般,自然是让永宁长公主放了心。

    说完了此事之后,她便又拉着陆锦惜闲聊了些别的,也提到了在雁翅山所经历的那些。

    一直聊到了亥时二刻,她才起身离开。

    在将来的很多个日日夜夜,永宁长公主总是会记起这一个夜晚,也记起昏昏灯火下,陆锦惜那信誓旦旦的一句话。

    她到底是不该相信她的。

    只可惜,直到大半个月后,金銮殿上,她才陡然醒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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