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听见了。
这人什么时候来的?
陆锦惜看着他, 听着他这似乎语气正常却偏夹着一点似笑非笑的话, 只有一种诡异的被捉奸的错觉。
可事实上……
她与顾觉非之间至今都停留在相互撩拨的关系上, 没有更进一步;且她方才与方少行之间那么一点, 实在算不上什么。
这一位纯情的顾大公子, 像是有那么点吃醋了?
是了。
还没有过半点情爱经验的顾觉非, 介意这种事, 应该也算无可厚非。
陆锦惜觉出几分兴味来,一时没回答。
顾觉非也不着急。
他神态之间始终是那种不慌不忙的镇定自若,仿佛自己既没有听人墙角, 也并未因为她与方少行之间那一点若有若无的暧昧而生气。
甚至还轻飘飘地续问:“夫人猜,我敢还是不敢呢?”
这个问题么,顾觉非自来不是什么俗人, 敢他当然是敢的。
只不过……
陆锦惜半真半假地笑起来, 五官清丽而明媚:“谁说,我愿意将这两个胆子借给大公子了?怕不是误会了什么吧?”
误会?
顾觉非算是第一次知道“妒火”两个字怎么写, 对他来说, 这是一种奇妙的体验。
因为打从一开始, 他就没想过自己还会有对手。
至于方少行?
若不是方才注意到陆锦惜看他的眼神着实有那么几分刺眼, 恐怕他从始至终都只会觉得这人是个可造的将才, 半点不会觉得他竟也有成为自己对手的一天。
这个对手,指的是——
情敌。
且还是最碍眼的那种主动伸手、具有侵略性的情敌。
他问陆锦惜, 无非是醋上两句。
可她竟然还敢一本正经地跟他说,不愿意将这两个胆子借给他。
于是唇边的笑意, 便淡了许多。
顾觉非左手五指将那玉笛翻转了一圈, 动作间有一种游刃有余的潇洒。
接下来,却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陆锦惜就站在他面前不远处,被他牵了手,拉到了近前来,靠在了车驾旁。
温润的手掌,带着些微的凉意,很舒服。
陆锦惜任由他拉着。
人往车驾边上一靠,周围半个侍从也没有,宫门口来往人的视线都被挡住,此处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暗昧起来。
她抬眸望着顾觉非。
顾觉非自然高出她不少,站得一近,便好似将她整个人都笼在了他身影之中。
安然的同时,也有一种无端端的压迫。
妖怪的画皮,一旦完全撕下,内里的模样,是很可怕的。
此刻的陆锦惜并不想领教。
她只问:“怎么?”
“不怎么,只是忽然有些好奇……”
顾觉非垂眸看着她,目光深深地陷入她那一双仿若笼着一层薄烟的瞳孔之中,试图将她这一身美人皮给剥开,看看她那一颗心,到底有没有,又长成什么样。
“夫人觉得,觉非到底有几个胆呢?”
“……”
空气忽然有些安静。
陆锦惜能听到轻风从她耳旁垂落的那一束发旁撩过的声音,也看清楚了此刻顾觉非脸上那浅淡的笑意。
天下闻名、完美无缺的顾大公子,到底有几个胆呢?
她不知道。
但顾觉非自己却清楚得很。
自从游历天下归来,看过边关战报,决意不惜一切代价、不计一切手段除掉薛况之后,他便觉得这天底下没有他不敢做的事情了。
所以,借不借胆,又如何?
墨画似的长眉舒展了开来,自有一种长天过大云的气度,微微勾起的唇角,是几许不经心的散漫。
仿佛此时不是光天化日,仿佛此地不是宫门之前。
他就这么牵着陆锦惜一只手,略略地倾身,不快不慢,好似捉弄一般靠近……
气息,瞬间袭来。
陆锦惜的心跳乱掉了一拍。
不多。
但已经足够令她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警惕来。
顾觉非乃是这天底下一等一的聪明人,诗文策论,无所不通;算计谋划,无所不精。
但凡聪明人,学东西总是很快的。
情爱这档子破事儿,自然也一样。
那一张没有瑕疵的脸,渐渐地靠近了,陆锦惜能从顾觉非那深黑的眼眸底下,看见自己的倒影。
也许是他这一刻画皮太好,她竟也生出一种难得的迷醉感。
于是没有躲开。
紧抿的薄唇,带着一点甘冽的酒气。
席间他喝了不少。
陆锦惜忽然想,他可能是有些醉了,可偏偏这看着她的一双眼是如此清明,半点没有醉意。
唇碰着唇。
他的微烫,她的微凉。
匈奴的使臣早已经没了影子。
宫门口人也稀稀拉拉不剩下几个。
夕阳开始沉入地平线,只在天边画下重彩的云霞,那泛着红的光芒,映照在两个人的身上,也让他们的影子模糊地交叠在了一起。
陆锦惜借两个胆给方少行,方少行没敢;可如今一个胆没借给顾觉非,他也敢。
在这么一个随时会被人看见、随时会被人发现的地方……
这一吻,可能只是浅浅地一下,但也有可能为他们带来无尽的麻烦……
他让她猜,他顾觉非到底有几个胆子?
陆锦惜没有闭目。
顾觉非也没有。
从距离拉近到没有空隙,他们始终都看着对方,也注视着对方细微的神情变化。
画皮妖对画皮妖。
没有谁愿意低头,更没有人愿意先将自己的画皮剥下,露出真心,任人宰割。
今天的顾觉非,远没有当日三贤祠那般的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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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迅速地变得成熟而且从容,试图从猎物,蜕变为精明的猎人……
来将她猎捕。
这种近乎于针锋相对的危险之感,在这静默无言的吻里,忽然就蔓延到了极致。
他吻得很轻。
隐隐然地克制,仿佛出于最纯然的理智。
可偏偏,陆锦惜太清楚了,选择站在这里吻她,已经是一种莫大的失控。
不得不说,这个地方选得很刺激。
她竟然觉出了一种颤栗。
而顾觉非这般隐忍的克制,比以往任何一次接触,都来得吸引和致命。
浅尝辄止的一吻之后,他便慢慢地退了开。
从容,淡定。
就好像刚才倾身去轻薄她的不是自己一样,有一种置身于事外的疏离。
“顾觉非……”
浓密的眼睫轻轻地一颤,陆锦惜忽然就笑了出来。
“你要不要猜猜,我胆气如何?”
话音落时,她的手已经伸出来,轻轻地攥住了顾觉非胸前的衣襟,将方才退开的他又拉了回来。
她迫使他埋下头来。
然后用自己微凉的唇瓣去触碰他,温软的舌尖探出,有如受了什么蛊惑一般,舔尝着他唇上的酒味。
顾觉非的瞳孔,一下有些缩紧。
可他没有动。
任由她两瓣粉唇下移,落到他突出的喉结上,而后贝齿微启,轻轻地啃了个红印。
这一刻,若有旁人看过去,只怕会觉得一对璧人相拥相依,无不地美满契合。
可不管是陆锦惜还是顾觉非,都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她两手搭在他肩上,笑着抬了头:“你明知道我想睡你,却偏要来撩拨,是想勾引我?”
顾觉非没有回答她。
对于她话中这听起来似乎有些不明的“勾引”二字,更不作任何回应。只是慢慢抬了手起来,将她耳廓一缕垂落的发别了回去。
“你喜欢方少行?”
“谈不上喜欢。”陆锦惜依旧笑着,“睡不到你,退而求其次,考虑考虑他,也算是不错的选择吧。”
这话听起来很坦白。
天底下任何旁人听见了,只怕都要惊叫一声“寡廉鲜耻”“伤风败俗”。
可顾觉非没什么反应,甚至连点本应该有的怒意都没有。
他喉结上还留着她啃的红印子。
微凉的指尖,并未收回,而是顺着触碰到了她耳廓,又滑落下来,抚触着她柔软的、白玉似的耳垂,声音轻得像是呢喃。
“你很花心,可我很专情。”
陆锦惜没接话。
因为这一刻,她察觉到了一点点奇妙的危险,更有一种忽然看不透顾觉非的疑惑。
目光的注视里,他一双眼仿佛沉着沧海。
那是一个极难形容的笑容,也是一声极难形容的喟叹,顾觉非慢慢地收回了自己的手指,只向她低声道:“花心的狐狸,容易掉进猎人的陷阱,下场都不很好。夫人,可要当心了。”
“……”
背脊上活生生有一股凉气窜了上来。
陆锦惜竟觉得眼前的顾觉非有那么一瞬间已经剥开了画皮,露出内里的狰狞,可一眨眼又藏得好好的了。
背后传来了永宁长公主与身边人说话的声音。
顾觉非慢慢地一笑,也不多说什么,只道:“来日方长,改日再见。”
说完,便退了一步。
玉笛一转,握在手中。
转身之时两手交叠都负在身后,脚步中是一种说不出的怡然与闲适。
顾觉非走远了。
陆锦惜有些恍惚。
分明是清隽倜傥的背影,可她竟莫名觉得这背影中透着一种十分难以察觉的得意,还有……
胸有成竹。
她无比确定——
刚才他凑过来克制地吻她,就是在勾引她。
比起方少行那点道行,顾觉非这种千年的画皮妖,即便在这七情六欲一道上没什么修炼,也需要更加小心。
他是暂时不想被她睡,还想方设法,要骗她动心。
顾觉非……
陆锦惜注视着他背影,回想起他方才那几乎令她丧失了理智和判断的眼神,只觉十二万分地棘手。
那种感觉……
中毒了一般,上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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