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一阵的功夫,石德等人就见着寺庙里有些乱起来,一时间个个欣喜。
“阳正这小子有点本事,一会儿等阳正出来,咱们就闯进去,给阳正讨个公道。”
石德双眼紧盯着庙门口,攥着黑铁棍的手又紧了紧。
那群秃驴也有些本事,修的心识法,不能掉以轻心,否则被摄动心神,只怕要出丑。
“……这倒是大可不必。”
众人回头去看,见着阳正从一旁走过来,脸上还挂着几分尴尬的神色。
“你……”
“翻墙,没走大门。”
石德走上前,打量了一下阳正,然后伸手扯着阳正的衣服左右看了看。
“没挨打?”
“没啊。”
“你送肉了,没挨打?”
“送了,没挨打。”
阳正笑着回应道,石德用手指按了按眉心,有些难以理解。
“那里面现在是……”
“哦,是这样。您也知道,我跟这个住持也算老相识了。
他是没安好心,想拉我去当和尚。我呢,也是想看看这个释教沙门的理论。
这么多年来,确实是感觉与我中土八派有所不同,但也不失为正法,有诸多共通之处。
今日这个算是我点化了大和尚一下,根据他们释教沙门的说法,我这个算是当头棒喝,禅机已至。”
“哦,你把他们住持和尚打了。顺序有点错,不过没事。
走!闯庙……”
石德听的眉头直皱,直到听到当头棒喝四个字,才恍然大悟,当即一声招呼。
“没打,没打。”
“啧,阳正啊。你石先生我呢,不识几个字,年纪也大了。
你说话呢,别学那群秃驴,他们说话打机锋,是要挨巴掌的。
说人话!”
石德说着说着,眼神逐渐变得危险起来。
“他们住持修行出岔子了,我指出来之后,住持挺了一会儿,应该是没挺住,可能得重修了。”
石德的目光看向寺庙,眉头微紧。
“重修?怎么会这么严重?”
“释教沙门的修行,我参悟了几年,发现这一门的修行主要在于心识二字。
修行精深者,或用言语或用动作,或在一念之间,影响他人,操控他人,甚至编织出无穷无尽的幻境,让人永久沉沦。
他们的修行,很重视心境,一旦心境被破,要么重头再来,要么破而后立,更进一步。
所谓修行,须有财地法侣。
财者,修行之资,或药或器。地者,修行之场所,或静或动,不被干扰之地。法者,修行之前路,亦是修行之根基。侣者,同修之人,或为同道,或为异道,可时时警醒自身,以免误入歧途。
大和尚孤身北来,在此立庙,法虽广传,却无人论道。修行四宝,唯独缺一个侣字。
七年来,我屡屡向其请教。其心有执着,生出障碍,却不自知,以至不能自省,渐入歧途。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知见之障,最难堪破。”
石德斜着眼,看向阳正,阳正脸上挂着笑,却似乎有些心虚。
“好小子,暗戳戳点我。不见你长本事,倒是见你长心眼。
成,这群秃驴我先留着,等你回来再动手,到时候你小子当先锋。”
阳正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原来您都猜到了。”
“唉,咱们敛骨这行当,有了本事就得出去游方。
你跟着我学了七年的外家武斗,我还能估摸不出来你小子的本事,也差不多了。
你们这一脉是好,祖师师父还能托梦下来……”
石德话语一顿,突然沉默了片刻。
“游方这事啊,算是个不成文的规矩,现在有些敛骨派已经不做游方了。
祖师的规矩,自然有祖师的道理,你能想着去做,这样就很好。什么时候结束,到时候自己心里就明白了。
游方得提前准备行头,这样出去的时候,别人才知道你是个敛骨的。
咱们敛骨的,人说多也多,说少也少。许多人没挺过游方这关,或是死在中途,或是机遇迟迟未至,流亡一生,最后不得不划去祖师簿,在乡野间成为一个无宗无脉的神婆神汉。”
“阳正啊,出去游方,不能带财物,我这里有几件法器,一会儿你带上吧。
出去之后,就只能靠着敛骨讨生活了。不能受别人施舍,也不能通过其他方式来获得财物。
听我的,敛骨的时候碰见富户呢,就多要些钱财,他们不在乎这个,到时候多送几张符出去也就是了。
若是对方给的太多,过意不去,便赠一个法器。若有富贵人家开流水席,也可以去吃几口,道几句吉祥话。
要是穷苦人家,可以少些钱财,多吃几口饭,临走时,若见人家还算富足,可以要几件旧衣。
冬日最难熬,到了新地方记得留意乞丐去处,窝在一起也能取个暖……”
石德拉过阳正的手,叮嘱了许久,直到日头偏斜。
“……本想着让你挨顿打,你倒是机灵。机灵些好,行走江湖,能不挨打,也是本事。
行啦行啦,不与你说了。我知道你还得去趟李府,年纪不大,徒弟定的倒早。”
石德从肉摊铺子底下掏出一个铁盒子来,也不打开,直接便递交给了阳正。
“梅山老爷这一脉,徒子徒孙太多,好东西分一分,各家其实也没几个。
一些黄符朱砂,桃木铜镜,金疮药,火伤膏,别嫌寒碜。”
石德眼眶有些发红,拍了拍阳正的肩膀,七年的时间,阳正已经这般大了。
“石师傅,那我走啦!”
阳正提起铁箱,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合如清素酒,别似连断藕。
临别话不尽,此去莫回首。
离别难,离别难!异乡客,再会是何年?
天色此时将晚,李府大门前,几个家丁正在挂着灯笼。
“呦,小天公,您来啦。我这去通报老爷。”
“烦劳。”
阳正此时已经换上了铁环衣,几样法器或是挂在腰间,或是置放在行囊里。
身后的背篓里装着笔墨书香,左食右药,皆是封存妥当,黄纸,祖师法器,以及几样开坛的香火器物则摞在正中。
片刻后,几个仆人将阳正迎请进府。
当年李斌死后,兄弟几人争了一段时间后,李府就是四老爷做主,其中缘由,外人难以知晓。
四老爷坐在正堂,对于阳正倒是客气,让人去将孩子抱过来,先定下师徒名分。
“小天公,这个孩子命苦,空明寺的大师过来看过,说是这孩子业果随身,今生注定坎坷。
我也不求别的,希望小天公拉这孩子一把,至少让他延续了我李家香火。”
等到孩子带过来,阳正手掌抚到孩子的头顶,不禁暗自长叹一声。
师父的算计倒是深远,提前给李斌算好了投胎去处,好收成徒孙。
就是苦了徒弟我,将来得照顾好这个短命主。
交换了信物之后,阳正将师父生前留下的一块玉系在了孩子身上。
“此玉让他时时佩戴,尤其夜间,断不能离身。
四老爷不妨多行善事,为孩子积累些功德,以免其将来受到人争之祸事。”
“若是些许钱财,能换的我儿平安顺遂,即便无此身家,有又何妨。
今后我必然修桥铺路,施粥施药,救济穷苦。”
四老爷晚来得子,倒是极为爱护。
“义人自有天佑!”
阳正颇为欣慰,在婉拒了四老爷的宴宿后,便起身离开,直接出了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