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义坊,清明渠南北横穿,在通义坊与漕河相汇,最终流进皇城,蓄水为池。
清明渠的两侧,是一排青绿的垂杨柳,春夏之交,正是柳絮飘飞的季节,通过垂杨柳的遮阴,我们一路前行,河岸边上的人家很多,倚水而建民宅要比永阳坊好一点,偶有地主大院的亭台楼阁,但比起崇仁坊的金碧辉煌,还差得远了,当然要是放在现代,大城市的江景别墅,那是一笔不菲的财富。
离水源地近,生活自然方便,洗衣淘米,取水沉缸,灌溉菜田,一步到位。
我看着孩童们在水边嬉戏,又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在山涧游泳的场景,那时候的时光,是我最无忧无虑的人生。
陈姓的老夫妻,并不难找,随便打听一下,就有人为我们指明了道路。
这对老夫妻已经接近八十岁了,人生七十古来稀,在唐朝,不说唐朝了,在整个封建时代,能活到七八十岁的,少之又少,整个长安城也没几个。
整个宣义坊,也只有他们了。
一处略为朴素的农家小宅,竹篱笆围了一圈,房屋是用夯实的黄土垒起的,经历了雨水的冲刷,已经看不清黄土块的轮廓了,房顶是新修的,看得出来,瓦片还没怎么经历过风雨。
一位老妇佝偻着身子,正往院子里洒谷物,母鸡带着小鸡在地上不停地叼琢着。
“老人家,我们是通天猴猴爷介绍的,来找你们的小儿子。”
单峰摆出了一副狗头般的笑脸。
老妇艰难地迈着步伐,转过身来,她满头的白发下,一对浑浊的眼球几乎要被下垂的皱纹掩盖,只见她往我们探了两步,耸起左耳。
“什么,你说什么?”
她有些耳背了。
“我说,我来找你的小儿子!”
单峰只能放大声量,几乎是用吼的方式在说话。
老妇总算听明白了,点了点头,然后打开竹篱笆的扣门,让我们进来。
她家的庭院并不大,扣门离房屋只有五六米远,但可把我们走累了,心累。
我们是客人,要让主人走在前面,但这八旬老妇的行进速度,再有耐心的人也会被她耗尽耐性,南山与土蛋只好两侧搀扶着她,慢慢地往前行走。
我是不敢扶的,现代人谁敢扶啊?
走进土屋子里,屋子虽小,但还硬隔出了两房一厅,厅堂很小,只有一张木桌子,木桌子前,坐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翁,双眼无神地盯着门外,即便我们进来了,他的眼珠子也没移动过。
“见过老人家。”
我们向他行礼。
老翁这才反应过来。
“今日竟有贵客到访,不知找我们两老头,有什么事?”
他的眼珠子仍然没有转动。
土蛋忍不住用手在老翁的面前滑动,嘴里嗫嚅着。
“这老头看不见了”
单峰踢了土蛋一脚。
“没礼貌,坐好咯!”
土蛋只好悻悻地坐下,不大的厅堂里,挤满了我们。
“老人家,我们是通天苑的猴爷介绍的,来找你们家的小儿子,有事需要他帮忙。”
单峰的声音很大,他怕对方听不清。
老翁点了点头,手指在右耳朵边上比划着。
“我能听清。”
单峰自觉失礼,连忙拱手。
“后生失礼了,还望老人家不要放在心上。”
老翁微微一笑,摆了摆他那干枯的手掌,表示自己没在意。
“原来是猴爷的朋友,老婆子,去弄些饭菜来。”
老妇刚想起身,单峰连忙说道:
“不用了,不用了,我们已经吃过了,就不劳烦老人家啦。”
老翁皱起了他满是皱纹的眉头。
“莫非,贵客是嫌弃我们家的粗茶淡饭?”
我哑然失笑,他要是能看清楚我们这身破烂的话,是绝对说不出这句话的。
“也不是,我们人太多了,饭菜张罗劳心费力,老妈子身体羸弱,为我们折腾,实在是于心不忍。”
老翁这才发现我们来了五个人,便不再提饭菜的事情了。
“劣儿此时在延康坊铁匠铺,他是铸刀工匠,未时三刻才会回来,贵客可以稍坐等候。”
单峰看了看天色,现在是午时,还得等一个时辰,未时三刻,太阳准备下山了,心里盘算着还能不能赶回永阳坊。
“几位贵客是哪里人?”
干等着也不是办法,老翁只能与我们闲聊。
我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这里太挤了,正午时分的温度也高,七个人在一个小空间里,就像蒸笼一般。
单峰想了又想,最后只能粗略地回答。
“我们从西边而来。”
听到“西边”这两个字,老夫妻仿佛有些震动,眼睛里都泛着泪光。
也是,八十岁的老人了,哪能听见“西”这个字呢?
老翁深吸了一口气,用看不见的眼睛看着屋外,他的“视线”很准确,总能找到屋门的方向。
“我们的大儿子也在西边,很多年没见咯,四十年,五十年?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老翁这一番话成功触动了我身旁这几个破烂的内心。
单峰刚想开口说话,被我拦住了。
“噜略咕噜@@¥%”
我的舌头还没好。
“这个小兄弟是个哑巴啊?”
老翁感叹了一声,接着说道:
“我们一个聋子,一个瞎子,一个哑巴,也算是同病相怜了,只是我们是老迈之身,而小兄弟还年轻,唉,你比我们更可怜。”
我又是一咕噜的吐槽,只有我自己听得清:“你大爷的才是个哑巴。”
“哑子就别说话咯。”
土蛋半带讥笑地看着我。
然后是单峰补刀。
“哪来可怜了?一点都不可怜,他的舌头烂了,这是好事,免得招惹口舌是非。”
我恶狠狠地瞪着柴胡,柴胡把身子挪远了两寸。
单峰知道我的意思,这对老夫妻跟通天猴是有联络的,通天猴这么狡诈的人,他介绍的人是否可信,还需要琢磨。
但单峰仍未死心。
“令郎是走西经商后,杳无音信了吗?”
这是单峰的初步试探。
老翁喉头在哽咽,很久才能说出话来。
“我大儿并非商人,他是天宝十三年从军,出西域,奉命镇守安西四镇,自安史之乱以来,西路隔绝,家书不通,便没有了音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