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阳坊是一个什么地方?长安城最低贱的民坊,藏污纳垢之地,无论是住在这里的我们,还是在这里当官的你们,没有任何区别,都一样的破烂货,你只是多套了一层皮而已。”
周蓦然没有任何回应。
单峰瞪了我一眼,示意我闭嘴。
我偏不。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的是什么,我去过崇仁坊,那里的捕头,嘿,手下有二三十人,那里的武侯铺,啧啧啧,用金碧辉煌来形容可能有些过了,但比上这里,要好上十倍百倍,人家出入的都是大官府邸,而你们呢?就像老鼠在臭水沟里穿梭一样。”
“我知道你很用心,你也想逃离这个低贱之地,并不是因为你嫌弃,你只是想证明自己,证明女流之辈并不比须眉大汉差,男人能做的事情,你也能做,而且做得更好,是吧?”
周蓦然终于正眼看我了,但眼神并不友善。
“别说咯,兔崽!”
土蛋皱着眉头看了我一眼。
南山与柴胡也在附和,劝我把嘴闭上。
今天的我很愤懑,一口气憋在心里,怎么样也要吐出来。
像周蓦然这种要强的女人,我见过多了,她们不甘于平凡,不甘于在家里相夫教子,天生就对男人抱有一定的敌意,以女子之身来当武侯,在唐朝就属于抛头露脸了,也就是说,她从不考虑婚嫁之事,一心只想证明给别人看,男人做得到的事,她也能做得到。
“忠言逆耳利于行,周捕头,男人与女人的区别是什么?我来告诉你吧,你只需要去找把称,称一下自己几斤几两,再随便找一个男人称一下他几斤几两,你就明白了。”
“京城大案,是你能掺和的吗?不要怪我说话直接,你太轻了,人微言轻的轻,这件案子轮得到你吗?往上有府尹,再往上有刑部,有金吾卫,有大理寺,你只是负责缉捕闲杂人等,在我们这些破烂面前耍耍你的威风,你还有什么权限?”
“哦,对的,你要敲开这一扇门,你要登堂入室,你要把握这个机会,你这种人我见多了,你说的话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我不知道,你说可以把我们引荐给裴御史,诶,你一个永阳坊的破烂武侯,真的能见到裴御史吗?你只是想找几块垫脚石,来为你的仕途铺路而已。”
周蓦然的脸色变了,她的冷若冰霜渐渐开始融化,透过冰层,我能看到她的怒火。
“够了,你有完没完啊,你能闭嘴不,王八羔子的,周捕头不是这样的人。”
单峰赶紧为我圆场,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后看着周蓦然,满脸的尬笑。
“你别在意,兔崽他的脑子撞坏了,总喜欢胡说八道。”
“你脑子才撞坏了!”
我反驳。
周蓦然轻轻一笑,依然是那种很不屑的笑容,看着我。
“你以为自己很聪明吗?”
我挺直了腰板,我不否认。
“难得我说错了吗?”
周蓦然又是轻蔑的一笑。
“你没说错,你说得很对,你这种人我也见多了,自以为聪明绝顶,世事洞明,精明的眼睛里藏着的都是愚钝,满脑子的蠢笨却不自知,你要是不开口说话,可能还能骗骗别人,但只要你一开口,就把“愚蠢”,“自以为是”写在了脑门上,我要是你,就把自己的嘴巴缝起来,免得丢人现眼还沾沾自喜。”
兵渣子们都呆了,他们没想到,平素不怎么爱说话的周蓦然,损起人来竟然如此的犀利,土蛋看着我眨眼,南山找了一个角落蹲着,他向来不喜欢参与口舌之争,而柴胡在暗暗偷笑,我知道他认同周蓦然的说法。
我想反驳,但单峰一直瞪着我,我欲言又止,嘴巴张了又闭,然后安慰自己道:“好男不与女斗,算了,算了。”
我闭嘴了,周蓦然却还没息怒。
“你们打听过通天猴长什么样子吗?看来我是高估了你们了,一个个酒囊饭袋,张着嘴巴就只知道吃饭。”
周蓦然是看着单峰说的,她的怒气转移到了我们所有人身上。
单峰一脸的委屈巴巴,比划着手指,意思为:“你别对着我发火啊,不是我惹的你~~”
“如孩童般的五短身材,八字胡,兔头獐脑,鼻若猪胆,有印象了吧!”
周蓦然的语气冰冷刺骨。
她口中所说的那个人,确实有印象,但一时想不起来,我们五人面面相觑,都有同感,这人在哪里见过呢?
单峰是最先反应过来的,睁圆了眼睛站立起来,同时发出一声惊呼。
“啊?”
周蓦然“切”的一声嘲笑,摇着头。
我也想起来了,那不正是通天苑的引路人吗?
“一贯铜钱的引路人?”
单峰嘴巴微张,不敢相信,这个其貌不扬的侏儒,竟然是长安城大名鼎鼎的黑市大鳄。
周蓦然看着我们,最后把目光停留在我身上。
“我本以为你们足够聪明,没想到你们被人当猴耍了还不自知,我是没有提醒你们,但请用你们长锈的脑子好好想想,通天猴能在长安城立足,靠的就是我们这些武侯,靠的就是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敢得罪我们吗?他不敢,所以你们只需要再强硬一些,也不至于被人耍得团团转。”
“也对,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与蠢人靠得太近了,脑袋自然变得不灵光。”
土蛋与柴胡连忙把身体挪远了,我看着他们两,一口气险些没噎下来。
周蓦然还没完,她看着我,我确信,我的话触碰到她的痛处了。
“监察御史裴度,河东闻喜人,我也是河东闻喜人,我说了可以为你们引荐,就一定能做得到,信不信由你们!”
这时,小武侯躬着身子,用木托盘端着热腾腾的饭菜回来了,三菜一汤,还有一小壶酒,隔着老远我就闻到了鸡肉的香味。
“饭菜来咯~”
我们几个口水都流下来了,一天的烦心事在这一瞬间全部忘得一干二净,纷纷站立起来,恨不得这小伙子多长两条腿。
周蓦然右手一扬,打翻了整个木托盘,菜肴瞬间在半空中洒落,连同酒水一起,混进了地上的尘埃。
小武侯一脸懵逼。
“造孽咯~~”
南山与土蛋哭丧着脸。
周蓦然转身而去,并交待小武侯。
“他们不饿,无需招待!”
周蓦然是走了,但她的怒火却传给了我身边的兵渣子们,四双愤怒的眼神齐刷刷地向我投来,我只能以微笑来缓解尴尬。
“各位爷,下手轻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