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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九章 砸场子
    延安府定边县。城郊一个破旧的老窑洞。门口挂着一面旗帜,写着一个繁体“医”字。

    吴毅在门口支着问诊台,他的面前排着长队,衣衫破旧的百姓,面容枯槁,嘴唇干裂,一看就是长时间营养不良,加上干旱缺水。

    吴毅的身侧站里一人,人高马大,不是别人,正是伤势刚刚恢复的张献忠。

    原来,这张献忠为了报答吴毅的救命之恩,主动要求把破窑洞给吴毅,开个场所固定的小铺子,每天给周边百姓看看病,以免吴毅在乡野奔波。张献忠则帮忙打下手,上山采采药,简单地烘干、切片、分类。

    吴毅对当地情况不熟悉,尤其是对山中地形、草药分布规律不熟,有张献忠帮忙当个向导,倒也让采药更有方向性,同时也避免了在这山野间迷路,遭遇盗贼什么的。

    此刻,一个大爷佝偻着背,拄着一根干枯的竹竿,勉强维持着站立姿势。

    吴毅关切地问:“大爷可是有何处不适?”

    “没有!没有!”大爷摆动着一只枯槁的手,然后从怀里掏出两文钱,放在案几上,“老朽前番几乎吐血而死,全靠吴郎中起死回生,把老朽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老朽家贫如洗,吴郎中当时分文不取,老朽每每想起,是夜不能寐!看病给钱,天经地义,两文钱尚不够买二两谷子,但也是病人的一片心意,无论如何都请吴郎中收下!”

    吴毅推辞道:“大爷大病初愈,正是需要补充营养之时,此两文钱,就算吴某赠予大爷了!”

    “咦!”大爷争辩道,“病人最讲究一个顺意,看了病抓了药,不管多少,总得给郎中表示一点,方才体现心诚,还请郎中不要嫌弃!”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吴毅不便再推辞,收下了两文钱,老大爷才欢欢喜喜挪到一旁,让后面的病人就诊。

    一个中年男子坐在吴毅对面,伸出手,让吴毅把着脉,自己陈述道:“吴郎中,我这几日只感觉腹中胀痛,已有七日未曾解手!”

    吴毅一边把脉,一边询问:“饮食如何?”

    “胃口不佳,每日进食少许。”病人回答道。

    吴毅摸了摸病人胀鼓鼓的肚子,继续询问:“可曾呕吐啊?”

    “未曾呕吐。”病人回答道。

    吴毅写了个药方,递给身侧的张献忠,吩咐道:“且去抓柏子仁二钱,水煎服,平日多饮水。”

    “多少药钱?”病人询问着,感叹道,“水井都已干涸见底,哪里有水喝哦?”

    吴毅摆摆手:“寻常药方,不必付钱了!”

    “多谢郎中!在下囊中羞涩,实在也拿不出这药钱,他日康复,在下且帮郎中到山中采些草药,以报答郎中!”病人不好意思地承诺道。

    吴毅淡然一笑,“如此甚好!他日吴某来邀你!”

    说话间,张献忠已抓好药,用纸包着,递给了那病人。

    一个壮年男子出现在诊台前,这人面容比较光鲜,衣着也比较完整,不像个病人。

    吴毅一边拿脉,一边诧异地看着男子,疑惑地问:“这位兄台,可是有何处不适?”

    “你是郎中,病人何处不适,不应该是郎中诊断吗?你倒反问起病人来!”男子语气十分生硬。

    吴毅笑了,和颜悦色道:“望闻问切,乃医者之四样基本功也。然,在下以为,问乃最基础也!病人口述何处不适,医者方能切入要害。”他心知,此人恐怕不怀好意,怕是来挑刺的。

    “休要多言!你就说,我这病你治得了治不了?”男子高声质问道。

    吴毅依然淡定,缓缓道:“兄台无病,叫在下如何治?”

    男子愤然起身,骂道:“庸医一个,凭借小伎俩招摇撞骗,还神医再世,我呸!”

    “兄台注意言辞!吴某与兄台无仇无怨,兄台何以挑刺找茬?”吴毅也站起身,正色道,“兄台既然无病,就休要在此闹事,这么多乡亲还等着吴某诊治呢!”

    男子一把揪住吴毅的衣领,将瘦小的吴毅拉得脚步踉跄,案几被吴毅碰撞,倒在地上。

    很快,又有三个壮汉从队伍中出来,凑到吴毅二人跟前,大叫道:“乡野郎中殴打病人啦!乡野郎中殴打病人啦!”喊叫着,三人对吴毅拳打脚踢。看病的人一窝蜂离开。

    张献忠见势不妙,连忙从里屋搜罗了三百文铜钱,跪地求饶道:“三位爷,别打了,这是吴郎中的一点心意,还请三位爷笑纳!”他大伤初愈,怎么可能是三个壮汉的对手,只有服软求情。

    “哼!三日内撤掉所有行医设施,莫让爷爷再看到你招摇撞骗!”三人拿了铜钱,啐了一口,扬长而去。

    吴毅已是鼻青脸肿,在张献忠的搀扶下,挣扎着爬起来,委屈地问:“吴某与他们素不相识,他们为何来挑刺找茬?”

    “恩公,且随我进屋再说!”张献忠搀扶着吴毅,两个人俱是一瘸一拐,进了窑洞。

    只见窑洞里,摆放了两组柜子,上面有很多屉子,贴了很多标签,标明是什么药材。这两组柜子,乃是吴毅医治一个乡绅后,乡绅捐赠的。

    张献忠扶着吴毅落座,自己也坐下,低声说:“恩公,余观今日闹事三人,有几分面熟,似是县衙杂役也!”

    “吴某治病救人,实乃为县衙分忧,县衙为何要砸场子?”吴毅十分不解。

    张献忠凑近一些,左顾右盼一番,压低声音解释道:“恩公有所不知,定边县的药房,系县丞谭德彦所开。恩公医术高明,更兼宅心仁厚,百姓有个三病两痛,都来找恩公诊治,岂不是让药房没了生意?恩公悬壶济世之举,实乃砸了谭老爷之饭碗啊!”

    吴毅顿时了然,但还是愤愤不平道:“吴某不过想做点善事,咋就这么难呢?”

    张献忠安慰道:“恩公不消如此郁郁寡欢。张某立即前往县丞府邸,拜个码头,打点一番,再服个软说些好话,设法保住这诊所!”

    “莫要去!”吴毅反对道,“这诊所不开就不开罢了!吴某还是走村串巷得了!”

    张献忠劝慰道:“恩公,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张某在定边地界,还有几分薄面,定能与县丞达成和解,还望恩公淡定!不为其他,但为父老乡亲,也该忍辱负重也!”

    张献忠一番劝说,吴毅还是答应下来。走村串巷,居无定所,实在有诸多不便。病人有个三病两痛,也没有固定场所就诊,容易贻误病情。之前,吴毅就曾遇到过类似事情,自己走访到那户,发现病人被毒蛇咬伤,已经四五天了,四处找神医吴毅而不得相遇,贻误了治疗,他也是回天无力。

    张献忠收拾了一番,将这四五个月积攒下来的十贯铜钱,还有历尽艰辛采来的几个灵芝、山参、何首乌,用木盒子装好,出了门。

    戌时。县丞谭德彦府邸。那谭德彦端坐在主宾位,漫不经心地品着茶。

    张献忠毕恭毕敬站着,二人中间的茶几上,摆着张献忠带来的礼盒,盖子打开,里面的珍稀药材和铜钱依稀可见。谭德彦不时抬眼瞟一下盒子,显然对这礼物没怎么瞧上

    “谭老爷公务繁忙,在下乃张献忠也,早年间曾在延安州府打杂,当年陪同府尊老爷,曾与老爷共进晚餐,不知老爷可曾记得在下?”张献忠陪着笑脸,点头哈腰道。

    谭德彦略显诧异,抬头看了看张献忠,脸上瞬间有了微笑,点头道:“实在有些面熟。府尊老爷近来可好?”

    “实不相瞒,在下后来因故投军,与府尊老爷仅凭书信联络,尚不知详情。”张献忠狡黠地转着眼珠,解释道,“书信往来之间,在下亦常表县衙善治之举也,府尊老爷颇为赞赏!”

    谭德彦下了座位,拉张献忠入座:“张公子请坐!上茶!公子一说,老夫倒是想起来了!”

    丫鬟很快端上了茶水,张献忠不紧不慢开始品尝,并寒暄道:“谭老爷,在下久闻老爷德高望重,最为体恤乡里,今日专程登门拜访,以表敬意。今张某遭遇不测,被不义边军除名,回到故土,从零开始,还全仰仗谭老爷提携也!初次见面,在下亦不知老爷喜好,这野生灵芝及山参虽不稀罕,乃是在下离开州府之际,府尊老爷赠予在下的物品,想必也不会太差,还请老爷笑纳!”

    “张公子不必如此客气!”谭德彦客套道,“不知公子还乡,有何打算?”

    张献忠笑着解释道:“在下身无一技之长,路途结识了一个乡野郎中,姓吴名义,乃是当朝御医之徒弟。我二人合计一番,意欲开个小药铺,以求一口饭吃,不知可也不可。听闻老爷见多识广,德高望重,宅心仁厚,是以专程前来请教老爷!”

    谭德彦的脸色有些难看,正色道:“行医问诊,兹事体大,需报请县太爷定夺矣,老夫怎敢妄自表态?不过,以老夫之见,此事还是深思熟虑为好,毕竟县城有一处药房,经营多年,百姓口碑颇好,远近闻名,系老字号药房。公子新开一家药铺,恐难求生存也!”

    “在下此前还寻思,不论这药铺收益几何,在下每月上交十贯与谭老爷,算是支持县衙。”张献忠不慌不忙说,“其实,开药铺亦非在下本意,实则在下离开州府之际,府尊老爷嘱咐在下,返乡之后要常思造福黎民,可开个药铺之类,并赠予在下药材若干,算是鼓励!近日府尊老爷来信,还问起此事。既然谭老爷不看好,那在下就另谋出路!”

    谭德彦表情很复杂,挣扎一番,堆着笑脸道:“既是府尊老爷之意,老夫本当全力支持。然,县衙之药房,亦是治病救人,造福黎民之要害!老夫身为父母官,自当公平公正也!断不可让新开药铺,拖垮了县衙药房,如此老夫罪过就大了!”

    “这有何难?那吴毅医术高明,就专治疑难杂症。县衙药房乃老字号,药材品类齐全,就专注寻常病痛。凡到吴郎中处问诊者,皆需经药房诊治未果,且需到药房抓药,如此泾渭分明,不就相得益彰了?”张献忠分析道。

    谭德彦挣扎道:“老夫终是感觉不妥!然张公子一再坚持,那老夫权且和药房周旋,就由药房让利于张公子!还望张公子诚信经营!”

    “那是当然!也请谭老爷多多监督提携!”张献忠虚伪地笑着说,“若这药铺办起来了,府尊老爷一定会大加赞赏也!”

    谭德彦也满脸堆笑道:“定边县衙上下,心系黎民,励精图治,忠心耿耿,还望张公子在府尊老爷面前美言几句!”

    “那有何难?!”张献忠信誓旦旦,起身告辞,“谭老爷公务繁忙,在下就不多叨扰,就此告辞!”

    谭德彦的表情比较难看,紧紧握着拳头,站起身目送张献忠离去,客套道:“老夫腿脚不便,就不远送了,张公子好走!”

    从谭府出来,张献忠面带笑容,大步流星回家。

    吴毅关切地问:“张公子,此番前去县丞府邸,怎么说法?”

    “恩公放心,此事已摆平也!在下曾在府尊老爷身边当差,此番只是稍稍提了一下府尊老爷,县丞便无话可说也!只是往后每月均需上供十贯也!”张献忠有些得意,大致叙述了一下拜访经过。

    吴毅叹息道:“吴某行医,从不问钱财,每月十贯,数目巨大,如何负担得起?”

    “如今恩公美名远扬,药到病除,往后慕名前来的病人,只会越来越多,区区十贯,何足挂齿也?”张献忠不以为然,淡然笑道。

    吴毅摆手道:“张公子所言差矣。吴某所治之人,以穷苦人家出身居多,不可贪恋钱财也!”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恩公每每贴本治病,终是不会长久!”张献忠继续劝道,“治病救人,也要讨一口饭吃。抓药给钱,乃是天经地义也!”

    “恩公前番遭遇县丞为难,盖因恩公太过仁慈!”张献忠继续分析道,“水至清则无鱼,恩公不仅医术高明,而且药品物美价廉,这叫县丞之药铺如何生存?以在下拙见,恩公往后之精力,应专注于诊断,侧重于疑难杂症!寻常病痛,寻常药方,就交与药房,方可立足也!”

    吴毅争论不过,但心里还是不得劲儿,叹息道:“如此一来,药房自然抬高药价了,苦的还是病人!此乃病都病不起的年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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