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他的东西放在衣柜最下面那一层的箱子里,打开之后一切照旧,他的衣服很整齐,因为挂了除湿袋和香包,也没有受潮和怪味,她习惯性地凑近闻了闻,然后才递给他:“你先去洗澡吧,我换一下床单被套。”
“一个人忙得过来吗?”他接过,有些不放心。
“嗯,可以的,在学校都是自己弄,你快去吧,今天淋了雨,别感冒了。”
他觉得像是做梦一样,浑身包裹着一种粉红色的轻盈,至少,至少她还是很关心他的。
再出来的时候,她已经把两处的床铺都整理好了,顺道问他拿了脏衣服去洗,他想说不用了,但明明衣服就是潮的,穿起来肯定不舒服。
“有烘干机,放心,明天能穿上,在家你穿睡衣就行了。”
他没有说什么,坐到沙发上,不一会儿她也过来坐了,这次换了《大鱼海棠》,她之前看过的。
她以为中午睡了几个小时,自己应该不那么困,没想到眼皮却渐渐重起来,最后歪靠在沙发上。
他倒是没来由的紧张,虽然身体疲累,却毫无困意,看着她睡熟之后,只是暂停了电影,慢慢挪开位置,移了抱枕,让她躺得舒服些,自己则把洗好的衣服晾了,又侍弄了一会儿角落里的多肉。
快十一点了,她没有醒的意思,他也担心她突然从沙发上摔下来,就一直在旁边看着,脑海里闪过了无数帧与她有关的画面,却仍旧不知道要如何对待她。
她翻了个身,一只脚搭下来,有掉下来的趋势,他轻轻推了她一下,然后说:“去床上睡吧,沙发睡着不舒服。”
她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然后向着自己的房间走去,他一直盯着她,怕她摔了。
没多大会她又出来,看到他在喝水,睡眼惺忪地说:“我忘记了,说好你睡这屋的,晚安。”然后她走进了对面的屋子。
君熠觉得她现在应该是清醒的状态,但是却觉得这不是个好时机,也许表白可以有很多次,但是拒绝也是,所以他按下了心头的想法。
早起他们又去医院做了核酸,一起吃了米线,他执意送她回学校,然后再到城市的另一边去赶飞机,她知道拒绝无用,没再说什么。只是偷偷给他银行卡里转了钱,毕竟他现在读研,一来一回的机票肯定是不小的花销。而他仍是担心她不会经常看手机,会错过消息,于是从网上给她买了个手环。各怀鬼胎的两人一路无话。
到学校的时间还早,她在进门之前拥抱了他:“谢谢你那么远赶回来,为了一个不确定的消息,辛苦了,记得要爱自己,胜过别人。”其实她是怕自己会辜负那一份喜欢,一旦她答应了,她知道自己就承受了很大的压力,这一刻她总算有点明白陆栩的心情,也许跟认识太久的人在一起真的不好,过往的时间和事情都会影响两个人的关系,一不小心就辜负了。
“我觉得更重要的是你要照顾好自己,一个人更要小心,放心,假期我们就回来了,你好好的。”他象征性地揉了揉她的头发,然后松开手跟她告别,她驻足,看着送他的那辆车渐渐远走,眼前一片潮湿。
有时候她在想,为什么不告诉他,她明明很感动很温暖呢?她的父母甚至都没有主动问一句,出事的是不是她,哪怕他们明明在一个城市,他们也没有来学校看过她一次,偏偏是君熠,连着被拒绝了几次,依然在乎她,把她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但是在高中的日子实在是太忙,日常的教学任务、开不完的会和写不完的材料常常让她精疲力尽,虽然同组年长的老师偶尔也会关心她的感情状况,但是她往往避而不谈。
她不知道自己对君熠这算不算喜欢,但是事实是,她开始慢慢接受君熠对她的好了。
十一月天气晴起来,却也渐渐冷下来了。君熠买的手环她早戴上了,关联了qq,微信和电话,也能比较及时地看到信息,但是她的回复依旧不那么及时,即便有,话也是很少。他随时关注暮城的天气,提醒她注意保暖之类,她有时候都没看,只是回复一个好,也会暗暗觉得他瞎担心,因为自己这么多年也过来了,完全能够顾好自己。
好不容易熬到十二月,以为元旦会多放一天,不想却是周五,就只是比月假多了个下午而已。老师们偶有埋怨,但还是按部就班地上课,忙着写各种汇报和总结,想着必须在新年之前完成。
上完两节课之后她就离校了,想着下午去看看外婆。
本来也想问问爸妈,但是他们既然没有主动提起,凌萱也懒得说。这些年,她早已习惯自己做决定,也好,至少不必争吵。
新的一年,221,街上一片惹眼的红,到处是高高挂起的灯笼和五颜六色的气球,许多以前的旧楼不知不觉都已经拆毁重建了。外婆离开的这七年,发生了太多太多变化。
车一路开着,景致却越来越萧瑟,是啊,这样的时节,来陵园,似乎是不吉利的吧。她不记得15岁之前是如何度过新年的,只是15岁之后,她就再没庆祝过新年了。她觉得那样的欢腾和热闹不属于她,她只会感到落寞和孤寂,脑海里一遍遍闪过外婆离开时候的样子,还有母亲的责骂,君熠的离开……好像这些事情就是连在一起的,平日不会给她多大触动,毕竟过去很久,她跟父母的关系有所缓和,君熠也从来没有因为这个事情怪过她,可是每年一到这个时候,她总是不开心。
她静静坐了很久,跟外婆说了言歆皓和楚盈盈的事,她想,也许他们自己都还没有来过吧,也是,活人的快乐,不须叫地下的人知道,何况外婆那时候也是疼她多一些。
“小姑娘,要变天了,回去吧,不然坐不到车了。”守门的大叔过来提醒她。
她看了一眼时间,其实还早,只是天空阴沉沉的,像要下雨。可能他也要在风雪来临之前闭园,然后回家,跟亲人团聚吧。
凌萱站了起来,慢慢下了台阶,向门口走去。
回城的大巴迟迟不来,她站在冷风口里吹了很久,却没有泪。或许时移世易,对于外婆的离开,她已经不再有那种强烈的心痛或是彻骨的失望了。
最后当然还是坐上了,摇摇晃晃到汽车站,她打车到住处,自然是外婆那里,却接到了君熠的电话。
“阿萱,我没有爷爷了。”
她的眼泪在一刹那夺眶而出,以后,世界上又多了一个和她一样,不过元旦的人。
她下车的时候看到他站在路边,头发上落了几片雪,像流落街头的旅人,但在看到她的时候,却强打精神,要来提她手上的包。
“不用啦,我们先回去。”他明明知道位置在哪里,却还是在门口等她,落了一身的雪。
她走在前面,心里想着要怎么安慰他,却什么话也说不出。
掏出钥匙开门的时候,她本来想跟他说,先好好睡一觉吧。没想到话还没说出口,他就靠在了她的身上。
“我知道你很累,我们先进去吧。”
他没说话,但也算是默许,于是他们以一个怪异的姿势进了屋,她搀着他进门,然后把门关上了。
“不要开灯好吗,我就靠一会儿,一会儿就好了。”他的声音很低,却很清楚,大概是离得近的缘故。落在她心里有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她感觉自己心跳得很快,有点不知所措。
他很高,所以靠下来的时候其实有压迫感,可能是离脖子太近了,她自己敏感吧。她这么想。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桌上的便利贴写着:后续还有些事,但我还是想见你,如果有做得不好的地方,见谅。
她明白他的心情,这种时候是需要一个出口的,其实他完全不用抱歉,以前她总觉得君熠很强大,什么压力都可以抗住,完全不害怕她的母亲,现在才发现他也有柔弱的一面,她不觉得他的做法有什么不妥,就算是普通朋友经历这样的事,她也很愿意陪着。只是昨天那个时候的感觉似乎有些异样,她盯着“想见你”三个字冥想许久,也没得出答案。
葬礼她没去,君熠不让她去,他说会让她想起伤心的事,他可能自己也控制不好情绪,不想让她看到。何况爷爷从前很喜欢她,一定也不愿意看到她难过。她答应了,但还是有点担心他。
几天后的清早,她正在操场看着学生们做操,他的电话又打过来:“今天我要回bj了,你来一下校门口,我想再见你一面。”
刚好音乐也停了,她往校门口走的时候,学生们也四散开来。
他只背了个书包,这些年,他好像就没怎么变,还是像个学生,冒着一股傻气,倒是自己,上班以来,心态已经全然不同了。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安慰他,因为他的亲人刚离开没有多久,他心里肯定不好过。
“怎么还要回去啊?你这书读的,隔三差五回来一趟,不像话。”她试图通过这样的方式让他放松一点。
“那凌萱,你希望我留下来吗?”他的眼神无辜又真诚,她却突然失了神,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我希望……我希望也没什么用呀,当然是学业更重要啦。”
“那抱一下吧,抱一下我就走啦。春节见。”
她想说现在学生都在看着,不太好,但他并没给她应答的机会,自顾自地拥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