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阳城外,夜色如墨。同一轮月下,男子负手而立,月光拉长男子修长身影。男子背脊挺直,一动不动,夜风吹动男子暗紫色襕袍,团龙云纹在月下熠熠璀璨。
“二哥,”花显从身后走来,“准备好了,现在动手吗?”
赵渐石转过头,剑眉下凤目深邃,“濮阳县的人到了?”
“到了,知县听闻你要人,立即调了一百城兵来,按你的要求,都带了弓箭。“
“好,把孟六带来。”
没一会儿,两名待卫拖来一个身穿白色中衣,披头散发,满身是血的人。“呯!”侍卫将人扔到赵渐石脚前,来人匍匐在地,如团烂泥。
“孟六,现在还不想说吗?”赵渐石居高临下,表情淡然看着地上人。
孟六颤抖着抬起头,长发半遮半掩满是血污的脸,“王……王爷,属下……属下没什么好说的。”
“是吗?”赵渐石嘴角动了动,“正月十六,你去铁匠铺修兵器,转道去了卧月酒楼。正月二十,你去铁匠铺取兵器,又转去了翠茗茶楼。孟六,你能告诉本王,你去做什么吗?”
孟六闻言抖得更厉害,低下头,头发又遮住脸,“王……王爷,属下去喝酒饮茶,并无其它。”
赵渐石微微摇头,“孟六,本王很好奇,你何时与朱贵管家这般交好?两次见同一个人,你们关系非浅吧?”
孟六猛然抬头,眼里充满惊恐,“王……王爷……”
赵渐石背过身,不再看地上人,“其实你说与不说都不重要,你今晚便在这儿好好看着。哦,对了,对他们来说,你已经没用了,你猜他们会怎么对你老婆孩子?”
孟六闻言大惊,表情扭曲,连声哀求,“王爷!王爷!此事乃属下一人所为,求王爷救救他们吧!”边喊边拼命往赵渐石脚边爬。
赵渐石并未回头,声音依旧冷淡,“你选择背叛本王时,就该想到会有今天。孟六,本王不会杀你,也不会去动你老婆孩子,不过本王一定让你亲眼看到他们的尸体。”
赵渐石说完朝花显挥挥手,“开始吧。”
“砰!”红色信号烟花窜向天空,长长光亮将暗夜天际划出一条裂缝。不多时,一排排箭雨带着火光,飞向不远处小树林,如黑夜里撒下的繁星。
“扑!扑!扑!”箭雨落进小树林,瞬间点燃枝叶,火光四起。不消片刻,小树林燃起熊熊大火,黑夜遮蔽浓烟,只闻树枝噼啪作响。
忽然,火光掩映下,树林缺口处窜出绰绰人影,一群手持兵器黑衣人,掩住口鼻,拼命往外冲。
士兵无需吩咐,放平弓箭,“嗖,嗖,嗖……”朝树林缺口射去,
“啊!啊!……”惨叫声接踵传来,黑影不断倒地。“叮,叮,”有人挥动兵器挡开箭枝,冲出缺口。正欲飞逃,一抬头,迎面撞上一排整装侍卫。
“全都杀了。”赵渐石语气冰冷。
花显偷偷看了眼赵渐石,问:“二哥,不留几个活口审一下吗?”
“不用,他们是北越人。”
“北越人?!”花显瞪大眼,脸上酒窝都没了,“这里怎会有北越人?二哥,你没弄错吧?”
赵渐石不语,凤目里火光跳动。良久,赵渐石忽然开口,“现在看,那丫头说的是真的。”
花显一怔,反应过来,赵渐石在说叶知瑾。
“对,这次多亏她提醒。真没想到,这么小的林子里竟藏了那么多人,二哥你瞧……”花显伸手指向缺口,“他们还带了弓箭,我们如果没有准备,肯定要吃大亏。”又咧嘴一笑,“还是二哥厉害,直接用火,不用费劲和他们交手。”
赵渐石看着缺口处不断倒下的人影,表情平静,“那丫头现在不能死,本王有事问她。”
花显讶然,“二哥,你说那丫头会死?”
“哼,”赵渐石冷哼一声,“她碰巧被我们救下,你以为杀她的人会就此罢手?”
花显摸了摸鼻子,也叹了声,“唉,也不知道一个闺阁女子会与谁结仇,那些黑衣人武功不弱,派他们来的并非普通人。”
“所以本王说她现在不能死。裴衡!……”赵渐石朝空中唤道。
黑影一闪,蒙面男子像片树叶飘落赵渐石身前,“王爷。”裴衡单膝跪地行礼。
“你即刻回京,去承德侯府保护一个叫叶知瑾的女子。记住,本王回京前,她不能死。”
“是,属下遵命。”裴衡拱手,一闪身不见踪影。
厮杀并未持续太久,树林缺口处渐渐再无人影。
“守在外面,天亮再进去查看。花显,我们走。”赵渐石说完飞身上马,花显也骑上马,跟在赵渐石身后朝濮阳县疾驰而去。
叶知瑾第二天开始闭门谢客,虽然也不会有什么客。除了冬儿,几个丫鬟倒尽职守在屋外。
屋内,叶知瑾挑出各色丝线,红、黄、白……一条条摆上桌面。冬儿伏在桌前,拿起丝线穿进一根根大小不一绣花针。
过往祈福绣品一般由宫里尚服局准备,多为大幅绣品。皇后此次并未要求绣品尺寸,十二是最后期限,九天不可能完成两幅大品,叶知瑾准备绣两幅小品。
日出月落,岁月平静,转眼来到十日傍晚。
度芳院屋里,桌上丝线已爬上叶知瑾手中绷面。叶知瑾收下最后一个针脚,剪断线头,长出口气。
“冬儿,送去给二妹妹。”叶知瑾撤下绣绷,将绣品交给冬儿。
云悠院,叶芊芊、李素华、叶敏才三人正围坐闲谈。叶芊芊见冬儿进屋,眼一亮,随即问道:“大姐姐绣完了?”
“是,二小姐。”冬儿在屋中站定,小心展开手中绣品。
屋内三人不约而同朝绣品看去。
叶芊芊走到冬儿身旁,绕着绣品前前后后仔细打量,绣品两面花样一模一样,是幅精美的双面绣。叶芊芊又去瞧绣品上花样,绣品色彩绚丽,人物栩栩如生,堪比大家丹青水墨。
大康女子爱女红,每年贡品必有双面绣精品。人人皆知,京城薛娘子只绣贡品,宫里不乏薛娘子佳作。即便绣品未被选中,也会被薛娘子毁去,不会流于市面。物以稀为贵,贡品薛娘子名号由此得来。
叶芊芊看着冬儿手中绣品,心生嫉妒,她刺绣不好,眼光却有。叶知瑾这幅双面绣精美绝伦,恐怕薛娘子贡品与之相比,也要逊色几分。相比叶知瑾,她那点子绣功简直不堪入目。容貌没胜过叶知瑾,刺绣又落了下风,叶芊芊暗自恼火。
“大姐姐真了不得,这双面绣恐怕薛娘子也比不了吧?”叶芊芊酸溜溜道。
“呵呵……”冬儿未及开口,叶敏才突然笑出声。叶敏才平日不苟言笑,总肃着张脸,现在突然发笑,叶芊芊和李素华都吓了一跳。
“侯爷,您怎么了?”李素华面露诧异。
叶敏才没回答李素华,对冬儿道:“回去告诉知瑾,她辛苦了。绣品很好,待事情结束,为父会好好谢谢她。”
“是。”冬儿将绣品放上桌,行礼退出屋。
李素华看出不同,又问:“侯爷,这双面绣莫非另有门道?”
叶敏才捋了捋胡须,脸上笑容不减,“你们没看出来吗?知瑾不仅绣得好,心思竟也这般巧,不愧是我女儿。”
听叶敏才不遗余力夸赞叶知瑾,叶芊芊心中愈发不快,跺了跺脚,急道:“哎呀,父亲,您就别卖关子了,绣品还有哪里好,女儿为何瞧不出?”
“你们可知此人是谁?”叶敏才指着绣品中人问。
“赤松子呀!”叶芊芊飞快回答,“赤松子是雨神,这不就是幅赤松子踏云降雨图吗?”
“对,是赤松子。”叶敏才点头,又问:“你再瞧瞧,这赤松子像谁?”
叶芊芊和李素华又朝赤松子看去。
半晌,李素华心里一跳,抬头看向叶敏才,犹豫道:“像……像皇上?”
“没错,正是皇上!”叶敏才点头肯定,“你们想过没有,知瑾为何把赤松子绣成皇上模样?”
见李素华和叶芊芊不说话,叶敏才解释,“赤松子是雨神,知瑾此举,是把皇上比作神仙。呵呵……”说到此处,叶敏才又忍不住笑出声,他仿佛看见皇帝因绣品龙心大悦,当着文武百官面夸赞他模样。
“芊芊,明日把绣品送进宫。依为父看,这幅绣品不仅能被选上,即便被送去观月台也不足为奇。”
李素华和叶芊芊对视一眼,李素华小声问叶敏才,“大小姐把这么好的绣品给芊芊,不知她自己绣了什么?”
“不必担心,”叶敏才摆手,毫不介意,“知瑾能帮芊芊绣这么好,给自己的又岂能差了去?你帮芊芊准备准备,过两日,芊芊该去参加宫宴了。”说完心情大好地走了。
叶敏才走后,叶芊芊和李素华看着桌上精美双面绣,沉默不语。
李素华心里不是滋味。叶敏才说的对,叶知瑾这幅双面绣,立意雨神赤松子,应景皇帝祈福求雨,又不露痕迹将皇帝比作神仙,奉承的恰到好处。一幅绣品含有这多寓意,怎么看都会被选中。
李素华一边替叶芊芊高兴,一边又有些担忧。高兴的是,叶芊芊终于能进宫。担忧的是,叶知瑾不仅刺绣好,还十分聪明。她过去是不是太忽略这个闷不作声的小姑娘了。
叶芊芊如愿得到绣品,此刻却一点也不高兴。叶知瑾太过出色,在叶敏才面前完全把她比了下去。叶芊芊炉火熊熊,把即将参加宫宴的喜悦烧了大半。
良久,还是李素华主动开了口,“芊芊,明日将绣品送进宫吧,不管怎样,去参加宫宴总是好事。”她知道女儿不高兴,眼下也只能好言劝慰。
“嗯。”叶芊芊应了声,起身亲自去收绣品。她不敢假手旁人,收得十分仔细,绣品上花样碰都不敢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