禇雷将马车停在侯府门前。白骏舟和冬儿先下车，冬儿放好脚凳，去扶叶知瑾。

    三人站定，禇雷走上前朝叶知瑾行礼，“叶小姐，侯府已到，在下告辞。”

    叶知瑾还礼，“多谢禇护卫，天色已晚，禇护卫不如进府用了晚膳再走。”

    禇雷黑壮高大，站在那里像座小山，叶知瑾苗条纤细，只到禇雷胸口。

    禇雷低头，见少女袅袅婷婷站在月下，脸色略白，似大病初愈。翠烟衫叠出几道新痕，百褶裙也沾了些许尘土，即便风尘仆仆，也掩不去少女满身清贵。因为距离近，诸雷还闻到叶知瑾身上传来淡淡栀子香。

    禇雷顿时慌了神，赵渐石身边从无女子，他更未与女子打过交道。面对楚楚动人叶知瑾，禇雷结巴道：“不……不用了，在下……在下还要去和王爷会合，多谢小姐美意，告辞。”

    说完也不待叶知瑾开口，快步转身，翻身上马，一扬鞭窜了出去。那动作一气呵成，马跑的飞快，好像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他。

    冬儿见禇雷落荒而逃，撇撇嘴，“这人还真是，不就留他用晚膳，跑那么快干什么？”

    叶知瑾回身对白骏舟道：“表哥，我们进府吧。”

    “不了，”白骏舟摆手，“进府不放便，我还是去祖父那里，改日再来看你。”

    叶知瑾想想觉得白骏舟说得有理。眼下白骏舟一身伤，若被侯府人瞧见，定会加以询问，现在还不是谈论这些事的时候。

    “你去外祖那里也好，身上伤找大夫好好瞧瞧，最近不用着急出门。”

    “表妹，你往后不要轻易出府，在府里也要多加小心，有事派人去找尚书府找我。”

    “知道了，表哥，这一路多亏有你护送，你也多保重。”

    看白骏舟上了一辆路边马车，叶知瑾和冬儿才朝府门走去。

    府门前下人早看见叶知瑾，已有人进府通报。门前下人朝叶知瑾行礼，“见过大小姐。”礼数周到，语气却无太多恭敬。

    叶知瑾看在眼里，并未多言。母亲早逝，她无嫡亲兄妹，也不讨老夫人和叶敏才欢心。若非叶敏才袭爵后重新立了规矩，下人对她恐也懒得应付。

    高门深宅，女儿失去母亲庇佑，又有几人不受苛待。然而塞翁失马，世事难料，就因叶敏才重规矩，尤其看中上下尊卑，母亲离去这些年，她仍幸运过着嫡小姐日子，就连府中三房庶出子女也未受刁难。

    叶知瑾跨进门槛，迎面遇见李素华带着丫环婆子走来。

    李素华，左相李延嫡次女，十五年前主动嫁给叶敏才做平妻，一母同胞姐姐是宫里李贵妃。

    “知瑾，一路累坏了吧？”李素华见叶知瑾进门，忙迎前两步，面露关切。

    叶知瑾见李素华梳着堕马髻，头上簪一支珠花簪，耳旁两坠银蝴蝶。脸蛋略施粉黛，肌肤细柔白净，双眉修长。身穿水蓝刻丝纹坠地长裙，裙摆绣着大朵粉色芙蓉，正随走动慢慢绽开。李素华年过三旬，处处透着美妇风韵。

    她一直觉得李素华长的好，否则也生不出叶芊芊那样的美人。

    “见过夫人。”叶知瑾行礼。

    自记事起，她便一直叫李素华夫人。母亲去世后，按礼她应称李素华母亲，但她并未改口，即便叶敏才再三提醒也未改。在她心里，只有白依柔是她唯一的母亲，这是她的坚持。

    李素华上下打量一番叶知瑾，见叶知瑾并无异样，试探着问：“知瑾，这么晚回来，是不是有事耽搁了？”

    叶知瑾心中微动，平静道：“我路上病了，方才耽搁了行程。”

    “病了？要不要请大夫来瞧瞧？”

    “有劳夫人，现在已经没事了。”

    李素华见叶知瑾不提大清山之事，也不好再追问，“你父亲今日与同僚饮宴，不在府中。老夫人已经歇下，祥福院可以明日再去。你赶了那么久的路，还是先回度芳院用膳，有事明日再说不迟。”

    叶知瑾微微曲膝，“多谢夫人。”

    离开李素华，叶知瑾和冬儿继续朝府内走。出穿堂，进二门，来到两旁游廊中间小花园。叶敏才别出心裁，在侯府后院建了个中心花园，去各个院子都会经过这里。

    丫环在前提灯引路，叶知瑾跟在丫环身后踏上园中小径。小径两旁绿叶圆润，花木簇拢，时逢早春，园中花开了些。月下晚风，叶知瑾闭眼轻嗅鼻尖花香，舒缓了心中些许杂乱。

    “是大姐姐回来了吗？”叶知瑾正走着，忽听前方有女声传来。

    引路丫环转回身，小声道：“大小姐，前面是二小姐。”

    原来是叶芊芊，叶知瑾停下脚，看着前面慢慢走近白衣少女。

    叶芊芊，李素华嫡女，今年十四，与她同岁，月份比她小，府中小姐排行第二。她与叶芊芊并不亲近，或者说，除了母亲，她与府中所有人都不亲近。

    侯府男丁少，女儿也不多，除了她和叶芊芊，还有二房嫡女叶姝艳和三房庶女叶惠颖。

    侯府嫡庶分明，除了叶惠颖，她幼时也曾与叶芊芊和叶姝艳一起玩耍。她是长姐，玩耍时自然会让着妹妹们。

    不过对她的谦让，叶芊芊好像从不领情。玩耍时，叶芊芊欺负叶姝艳或不小心摔坏东西，都会赖到她头上。

    她那时觉得为了姐妹和睦，应该替妹妹多承担些，每当大人责问，她并不争辩。于是，她替叶芊芊受了最多的责罚。

    然而谦让并未换来她想要的结果，叶芊芊此后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受罚次数越来越多后，她不再与叶芊芊和叶殊艳来往。母亲走后，她更不出院子，对府里人也愈加疏离。

    总有人喜欢选择在黑夜相见，叶知瑾收住回忆，“二妹妹，是我。”

    说话间，叶芊芊已走到叶知瑾身前，两人互相见礼，丫环提灯站到一旁，叶知瑾与叶芊芊相对而立。

    叶芊芊比叶知瑾小几个月，身量却与叶知瑾差不多，身材窈窕，水蛇腰，削肩膀，面赛西施，貌比王嫱，颜如楚女，似玉生香。今日更穿一件白色曳地长裙，衣摆绣粉色花纹，臂上挽迤丈许来长烟罗紫轻绡，秀发未挽髻，只一条淡紫色丝带系起，轻轻垂落双肩。

    “大姐姐刚回府，一路辛苦。”叶芊芊率先开口。

    “多谢二妹妹。”叶知瑾语气客套。

    叶芊芊早习惯叶知瑾态度，叶知瑾历来对谁都客气而不亲近。“大姐姐，你知道父亲为何写信让你回来吗？”

    叶知瑾微微一怔，她当然知道叶敏才为何催她回京。

    半年前，外祖白永年亲临侯府，让她去豫州代为看望久未回京的舅舅白成。白永年是礼部尚书，叶敏才不敢拒绝，于是冬儿陪她去了豫州。

    半月前，她忽然收到叶敏才来信，催她即刻回京。叶敏才信里未说原由，不过她在梦里看到了这件事。

    豫州近年少雨，加之河道治理不力，干旱频发。年初，皇帝赵康准备去观月台祈福求雨，以解豫州旱情。

    赵康让钦天监选出黄道吉日，好亲临观月台。钦天监监正不敢怠慢，很快算出二月十八适逢祭祀。

    此事并非隐秘，宫里宫外很快传开。不知为何，后宫皇后对祭祀一事颇有兴致。皇后虽有兴致，却不能亲去观月台，祖制曰：女子不得参与祭祀。

    不知谁给皇后出了个主意，人不能去观月台，可以送去代表心意的物件，也算对祭祀进了份心。皇后觉得有理，采纳了这个建议。

    皇后以为，身为女子，不该只有她一人关心祈福，应该有更多大康女子参与。

    于是，皇后下了一道懿旨，给京中所有五品以上官家女儿。凡家中年满十岁且未出嫁女子，无论嫡庶，都要亲手绣一幅祈福绣品送进宫。宫里会从中选出十幅绣品，在二月十二宫宴，定下最好的一幅送去观月台。

    皇后在旨意中言明：为表对上苍之诚心，绣品需本人亲手绣制，不得弄虚作假，否则罪同欺君。

    她在梦里看到了这件事，那一次，她的绣品被送去了观月台。

    叶知瑾看了眼叶芊芊，她知道叶芊芊在想什么，不出意外，叶芊芊很快要来找她麻烦了。

    叶芊芊见叶知瑾不答话，心中有气，甩了甩手中帕子，“皇后娘娘有旨，京中五品以上官家女儿，都要亲手绣一幅绣品送进宫。”于是把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叶知瑾耐心听叶芊芊说完，微微颔首，“多谢二妹妹，我知道了。”又抬头看了看天，“天色已晚，我有些累了，若二妹妹没别的事，我先回院子了。”

    “大姐姐慢走。”叶芊芊侧身让开路。

    二人行礼，各自离开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