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日子不错?”身旁的刘翠花看了一眼半空弯弯的月亮,转过头来,奇怪的看了看仍是笑嘻嘻的曲八千。
她是在前日里清晨醒来独自出的城。
追上陆离并不难,商队很大很显眼,走得也不快。但这两日来聚集在路上的各路好汉越来越多,刘翠花的眉头也变得越来越皱。随着今晩平野里那几个麻烦的名字带着本人出现在眼前,她似乎看到那本《游记》离自己越来越远。
在刘翠花几乎要放弃回城的时候,她在人群里回过头看见了微笑着的曲八千。
在她看向他的时候,他也正在看着她。
这人好像一直都在笑嘻嘻地看着她。
“人在年轻的时候会活成各种各样的样子,因为他们本来就还是各种各种的样子。但到了一定年龄,就只会剩下一种样子。”然后并排站在一起的曲八千不知所谓地笑道。
男人和女人在刚刚一起吃过第一次五月初五的粽子,却又还没有到能很随意开玩笑的时候,大都会有一种不知怎么下手的矜持。这种情况下,大概会胡说八道些天气。
如果天气不太好,就会说说眼前的东西。
陆离在眼前。
“什么样子?”刘翠花是过来人,她侧头配合问道。
“岁月的样子?”曲秀才答道。
“你是说,老了的样子?”刘翠花想了想,她并没有看见过岁月。虽然自己每天通常会照二十七次镜子,但依然只会看见镜子里的自己。
“岁月,大概就是自己的样子!”曲八千摸了摸下巴道。
“岁月,常常只会在你往别人身上看的时候才能看得到。但若是你在照镜子的时候把自己当成别人,那么你就能常常看得到岁月的痕迹。”曲八千又笑道,他笑起来像是有些邪昧。
他突然记起刘翠花的闺房里有一面镜子,那面他们在五月端午吃粽子的时候能够看到两个人的大镜子。
“你是说,陆离已经活成了自己的样子?”刘翠花的注意力显然并不在家里的镜子上。
“他虽然还很年轻,但已经却活得比很多人都有样子。”曲八千也不再去看镜子,他凝视着陆离,淡淡地说道。
“哦?为什么?”刘翠花问。
“他从一开始就已经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好像对他很了解?”刘翠花又问。
“我了解他的一半。”看着刘翠花疑惑的眼神,曲八千微微笑了笑。
“不是上面一半也不是下面一半,我了解的是他从黄昏到黎明的那一半天的时间。”
“这个’半’不是半个的那个‘半’,是半天的那个‘半’。”在刘翠花移向自己上半身的目光中,曲八千又笑着说道。
“哦?!”刘翠花收回眼光,等着他说下去。
“怡红楼的小红小翠漂不漂亮?”曲八千却反问道。
“我怎么知道!?”刘翠花一愣,神情忽的一变,变得不以为然,连眼睛也从曲八千身上转了开去。
“陆离这两个多月来,每个月至少有二十天会在怡红楼喝酒。”曲八千却仿佛没有注意到刘翠花神情的变化,自顾自的又再说道。
“然后呢?”刘翠花果然又将眼睛转了回来。
“你见过喝酒不会喝醉的人吗?”曲八千又问。
“没有。”刘翠花很肯定地回答。
这个世界上公平的东西并不多,“酒”算是其中之一。很多欢喜欢喝酒并不是因为朋友,而是因为“公平”。
人活下去一定会死,酒继续喝下去必然要醉,这本是一个虽然现在看不见,但明天的太阳一定会升起一般的道理。
无论是谁都会喝醉,的确是一件很公平的事。
“只要是酒,喝下去就都会醉,无论喝酒的是人还是猪。”曲八千笑道。
“只是很多人喝到醉了都会变成猪。”刘翠花抿着嘴笑。人喝醉了是怎么变成猪的,她在自己家的酒馆见到过很多次。
“但陆离不会醉。”曲八千抬起头,眼睛远远的看着陆离。
“不光不醉,也不睡。”他看向刘翠花疑问的眼睛。
“睡?你是指?”刘翠花又是一愣。
人活到一定年纪,“睡”也可以分成很多种。
“是的,他在怡红楼和小红小翠喝酒,从来没有醉过,也从未上过小红小翠的床。”曲八千说出了其中的一种。
“第二天清晨的时候,他反而像是变得更加清醒。”他又说道。
“所以……。”
“所以他一直都很清醒的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所以即使他要做的事也许完不成,但他毕竟没有错过自己。”曲八千仿佛轻轻地叹了口气又再说道。
“你这人真是对陆离很了解。”刘翠花又看了他一眼。
“那么他的目标完不成?你指的是……?”刘翠花想了想,看了一眼四周的人群。陆离无论要完成一件什么事,在这些人的手里都很难活着走到天亮。
“我指的是现在的那五个人。”曲八千在盯着那五条利抓一般扣向陆离的五条身影。
“水街五条友?”刘翠花看过去,只见这五条影子就象一只伸出手掌上黑色的五支手指,从上下左右,同时封住了陆离上天入地的路。
“对,水街五条友。”
“他们……,很厉害吗?”刘翠花迟疑了一下,难不成陆离会折在这五个人手里?
“很厉害。”曲八千沉声道。
“两广很乱,那里的人很彪悍,会经常没什么理由就打架。据说这是跟他们用各种各样的方言有关系。
邻村说的话有时候都听不懂。
因为没有办法交流,所以那里的人没有办法交流,随时随地都可以用各种各样的工具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打架斗殴。”
“邕城作为广西的首府,有很多条街,其中最繁华的那条街通向邕江漕运码头,叫做‘水街’。
“那条街有各种南来北往的船,各种各样的货物,各个地方来的人。同样也说着各种听不懂的方言,所以也每天都有人打架斗殴,甚至于杀人。”曲八千答道。
“那‘水街’岂不是很危险?”刘翠花想想自己那条桃树巷,问道。
“危险倒不一定,但也有人算过,管理水街的人,每天的进帐至少是白银一万四千两。”
“水街,现在是这五个人的。”
“而‘五条友’只是他们用在街坊邻里的名字,但你或许听到过在另外的一个圈子里他们的还有另外一个名字。”
“在两广的杀手圈子里,他们的组织还有一个名字。”曲八千又解释道。
“什么名字?”刘翠花问。
“如来”曲八千目光闪烁。
“如来?!杀手组织用佛陀的名号?”刘翠花惊异道。
“是的,你难道没有听说过,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据他们解释说杀人是为了帮人解脱。”
“而且,他们接的单,十二年来从未失过手。”曲八千又道。
“你的意思是,他们要杀的人,没有逃脱得了的?”刘翠花看向五条掠出的人影。
“如来的手掌,连猴子都跳不出去,在这个世界上谁又能比猴子的本事还大?!”曲八千却盯着三十步外月光里陆离单薄的身影,又再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