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骑驴入剑门,花重锦官城。
万里青山!杏花烟雨里,放眼青波,美景如画。但油纸伞下的陆离却提不起丝毫兴致。
提不起兴致的原因并非他没有骑驴,而是因为自己很没有精神。
只因是昨晚上怡红楼的小红小翠又得了半夜闲,又再找他陪着喝了一夜的酒。
无论是谁,头天晩上喝多了酒,第二天一个大早被叫到郊外的阡陌上站着的时候,即便是眼前有再好的风景,都不会提得起兴致来。
特别是还将要面对着一具尸体,而这具尸体的周围正围着一群很有兴致的人,的时候。
尸体通常都不太好看。
且不说生前是如何的标志,一旦倒在这春雨里的田水中,变成了一具裹着泥泞的尸体,总是不会太好看。
这已经是一个月以来看到的第三具尸体。
虽然不好看,但在陆先生眼里,尸体却要比围观着的那群人要讨人喜欢些。
“至少尸体不会再啰嗦。”
陆离低声自语,宿醉未醒,控制力自然差了许多,常常都会不自觉地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
他还没有走入人群,路过的小丘,烟雨里远远看着尸体的衣装,大红大绿,似乎依然是青楼女子。
“为什么无论在什么地方,任何时候,每次遇上验尸这种事情,周围都会不明不白的突然出现许多围观看热闹的人!?”
走到近处,一袭黑色长衫的陆离纳闷着皱了皱眉头,带着这个总也想不明白的问题,慢慢挤开围着的人群,走到尸体的旁边。
“昨晚又喝醉了?”
站在尸体边上着仵作验尸的捕头杨四海,扭过头看陆离挤进来时鞋上沾满的泥泞,也皱了皱眉头。
春雨绵绵,绿满阡陌上的杏花疏影也挡不住陆离身上那散出来八里地的酒气。
“难道又是妖邪所为?”
陆离回了一眼神情凝重的杨捕头,却没有回答他那个十天酒醉八天半的众人皆知的事实,只将眼睛转了一圈围观看热闹的人群,轻声笑了笑说道。
杀人这种事向来是官不言,民不知。
民虽不知,但可以传。
一个月内的两起命案已经传成了妖邪杀人,而这已经是第三起。
陆离却只是笑了笑。
陆离以为,妖邪之事,说不清楚,可信可不信。
但他却相信,若是人杀的人,凶手大概会再过来看看热闹。
只因杀人的人,大多数都没什么朋友,没有朋友的人通常都会很孤独。
但即使如此,他们却也依旧还是个人,而只要是个人,就会有要求,在心里大都又会喜欢热闹。
孤独并热闹着。
每个人都是孤独的,杀人的人会更加孤单,只因他们所做的事,基本上没有办法与人分享。
而一个孤独的人内心里,却常常又会很单纯的渴望把自己所为与他人分享。
所以,事后一起看看热闹,看着人群里各种各样的表情,各种各样的情绪,各式各样眼睛里冷漠和恐惧。也就会是他们一种让自己满足的分享方式。
欲望的宣泄,本来就会有很多种奇怪的方式。
本来就是如此,也应当如此。
“每个人都一样,心里住着很多人和猛兽,区别只是放没放出来,在什么时候放了出来。”
这是陆离常常挂在嘴边的话。
所以他又把眼睛四周转了转。
“破不了的案子,自然都是妖怪干的。”
这时候,蹲在尸体旁的许仵作抬起头来看了看依然头重脚轻的陆离,不以为然的对睁着大眼睛瞪向他的扬捕头翻了翻白眼,接上一嘴,打断了杨四海杨捕头正要开口戒斥“陆宿醉”陆捕快少说两句的话。
一一一一一一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冬去未远,春已归来。
清明时节雨纷纷,断肠人在天涯。
那些不在天涯的人们,却正是游春赏风景的好时节。
陆离不在天涯,却也没有在长安赏花踏青。他己经离开了长安三个月,入了剑门。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蜀地古称为天府,因道险路难,自古便是躲兵避祸的地方。
历经秦时明月,汉末晋初,唐末五代三次中原而来的大迁徙,带进蜀地各种民族风情,也让蜀中融入了三教九流各样文化。
入蜀三个月,陆离越来越觉得蜀地是一个很奇妙的地方。
奇妙的意思,在陆捕快这里,通常是神奇且诡异。
而这些摸不着边际,正是蜀地吸引人的魅力所在。
陆离在盯着春田泥水里的那具尸体的时候,杨四海却正在看这个仿佛只有一套衣服,每天都是穿着一袭黑色长衫的新任捕快。
陆离觉得蜀地很奇妙,而杨四海却觉得陆离很奇妙。
在杨四海眼里的奇妙,与陆离的看法不同,也跟不着边际关系不大,多的却是神秘。
一个让人觉得神秘的人,通常都很神奇,这样的人,也通常会很有魅力。
神秘本来就很有吸引力,无论是事,还是人。无论对女人,还是男人。
在杨捕头眼里,陆离就是一个很神秘的人。
他记得那一天是节后。
春节后。
衙门里的捕快老秦和老张过年回成都娘家休年假探亲,让本来就人手不足,只有一个捕头两个捕快加上一个仵作的县衙,更是雪上加霜。
而这二位捕快大爷却似每年都约好一般。手牵手,心连心举家回成都探亲带薪休假,还每次都会是三个月。
这三个月,让手头没了兵,形只影单的杨捕头真成了光杆。
杨捕头身后没了兵,走起路来都像是少了些威风,连走在青石长街上巡逻经过罗寡妇当垆的酒馆时,腰杆子都没有以往挺得那么直。
一一一一一一
那一天是正月十五的第二天。
正月十六,天气终于放晴。
天快要亮,正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候,杨四海从怡红院出来,就直接到了衙门。
一夜没回家,早上出来的时候,让早起的人看见自己从衙门出来。总比让人看见是从院子,怡红楼里出来要好交代。对家里的那只母老虎好交代。
等到天色微明,在衙里坐了片刻,因为没有兵缺了威风正犯着愁的杨捕头,郁闷的打开衙门的正门。正打算大大地咳嗽两声让街上卖枣糕的七婶,卖豆腐脑的八姨知道自己又在衙门“公干”了一整宿,问食不易的时候。
门开处,一抬头,杨四海就看见当面一个黑影。
一个仿佛早已在晨曦下站了许久,已经如铁柱定立在衙门口的黑影。
“敢吓本总捕头,告你袭捕!”
差点又转身关门转回衙门里的杨捕头,张嘴咳到一半的嗽被吓得又咽回去。
瞪着这个黑影正要开口喝叱,这个黑影已经先开口说了话。
“请问官爷,衙门里招不招人?”
黑影笑了笑,露出八颗很亮很白的牙齿笑着先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