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飒飒僧思乱,白雪皑皑马平川。
王肃早早便起来了,将半柄短剑用布裹好,塞入囊中。又换上了件干净衣裳,剃去了胡须,用皂角洗过了头,这才神色自若地背上包裹准备离开。
不过在离开之前,王肃还有事要做。
王肃走在清晨行人稀少的街上,兜兜转转,谨慎地避开了几位身穿盔甲的带刀武士,最后拐进了一个小巷子里。
巷子里满是垃圾,垃圾之中,铺着两张破旧的草席和一床更破旧的棉被。棉被之中微微起伏。王肃蹑手蹑脚地靠近,看见了张睡熟的稚嫩笑脸。
王肃心中叹息一声:看来无论是大唐还是吐蕃,百姓终究都是不好过的啊,这世间可真有太平之世?
可惜,没有人能回答他的困惑。
王肃为这可怜的小女孩盖严实了被子,便从怀中摸出一块拳头大的金锭。
若是贸然得到这么大一笔横财,也许并非是福。兄妹俩无依无靠,说不准反而会因财而得祸。
王肃想了想,觉着还是有几分不妥,便将金的换作银的,藏进了一旁小炉子下面的灰炉之中。
乱世之中大多不易,某非圣贤,无力济世。不过既然看见了,那便救一下罢,至于将来如何,唉。某亦是不知前路何在,说不得哪天便追债路上便叫欠债的给砍了。
哈哈哈,如此说来,还当真是“多管闲事”啊。
王肃走出小巷子,取出水袋灌了一口,就连清水都带着一丝苦味。
希望这俩小家伙平平安安吧。
王肃那日见那小孩,便觉着亲切,自家小师弟以前也是这般古灵精怪,有时惹人生气,但又讨人喜欢,心中一软,便想着略微施以援手。
王肃披上斗篷,翻身骑上那匹劣马,向着东方骑去。
两日后。
吐蕃境内多有些大集市,他们零星地扎根在荒原中。里面多是机灵的吐蕃人,他们聚集在一起,立起招子与大棚,为来往者提供餐饮,以此赚取金钱。
这天,这个名为多路托的集市,迎来了十几位身穿深红色衣袍的番僧。为首之人,正是率领众番僧赶去接应“探子”的达波桑吉。
达波桑吉进了小饭馆,饭馆内坐着两桌,一桌四人,个个身材魁梧,另一桌只坐着一人,那人披着斗篷,便看不清样貌。
“嗡嘛呢叭咪哄,伙计,给我们安排三桌饭菜,只要素菜,还请赶快。”达波桑吉用吐蕃语招呼店小二。
“好嘞,各位法师您们这边请,请入座。我这就给去您们安排吃食,稍等片刻。”
“善哉,有劳了。”
众番僧各自就座,大多闭眼一手拨动佛珠,另一手竖在胸前,嘴唇微动,默念佛经。只有达波桑吉与身旁另一位番僧在小声谈论。
“桑吉,你觉着,那探子是为谁所杀?”
达波桑吉沉默了片刻,说道:“从那个‘老秃’脖上的伤口看来,凶器应是刀,而此刀应较宽且算不上特别锋利,应是制式的蒙刀。”
“除了那‘老秃’的尸首还算完整,其余的可就没那么幸运了,全都遭秃鹫啄食的面目全非,看不出伤口为何。我们并未从那群蒙元人的尸首中找到国师想要的东西。”
见达波桑吉并未说话,在默默思考,那番僧就继续说道:“以我之见,有没有可能是蒙元人已经得手了,抢回了那东西,已经回到蒙元了?”
达波桑吉摇摇头。
“应该不是。”
“为何?”
达波桑吉竖起一根手指,说道:“一个原因。”
他随即取出了地图,摊开在桌面上,右手食指点在一处。
“此处乃是我方探子与蒙元人遭遇之处。”
达波桑吉又将左手食指点在另一处。
“此处乃是探子‘老秃’遇害之处。”
达波桑吉又将两根手指汇聚于一处,并在一起轻点一下。
“而这儿,有两具蒙元人的尸首。试问,若真是蒙元人抢到了,为何在追击途中蒙元人会身死?‘老秃’的武功平平,放在江湖中便是不入流之辈,怎能击败甚至击杀训练有素的蒙元骑士?”
番僧微微点头,但还是不清楚究竟是何人所为,便问道:“那以您之见,究竟是谁夺走了国师寻找的宝物呢?”
达波桑吉摇了摇头,面露无奈,说道:
“就目前而言,最大的可能性便是那两个蒙元骑士追上了‘老秃’将其杀害,从他身上夺走了宝物。但不幸的是,他们在回城途中遇到了一位武功高强之人,被截了胡。而从他们遭遇之地的满地尸首来看,行凶者应该是有两人,一人使剑,一人擅长音功。对了,派去可巴阿鲁托的人打探到了什么消息没?”
“‘老秃’伪装的商队之中有一人化名‘孙少中’,曾在可巴阿鲁托的一家客栈内投宿。问过了店小二,说是似乎与一位姓王的男子相谈甚欢,似乎两人最后是一齐同行的。噢,对了,据那店小二说,那王姓男子还让他带着自己去购买我们吐蕃的地图。”
“王?”
由于唐人名字并没有吐蕃发音,所以二人念“孙少中“和”王“时还是用的唐语发音。
而在这番僧说“孙少中”这个名字时,一旁桌上独自的那一个人顿了顿刨饭的筷子,抬头瞟了达波桑吉这边一眼。
达波桑吉似是有所感应,在那穿斗蓬之人低下头的同时也看了他一眼,没察觉到什么后又继续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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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说来,这个王姓男子便有很大的嫌疑了。可有画像?”
“还未画像。”
“派人去画像,然后将画像传给所有探子,让他们留心此人动向,一经发现立即上报,切勿擅自行动,跟紧行踪即可。”
“诺!“番僧吩咐下去,又问达波桑吉,”这珍宝究竟是何物,国师为何要如此兴师动众?”
“慎言。国师所为自有其道理,我等无需多言。谨记谨记。”
那番僧自知失言,便双手合十告罪:“嗡嘛呢叭咪哄,罪过罪过。”
此时,那独自吃饭之人也吃完了,便用唐语喊了一句:“小二,结账。”
“好嘞,客官,这就来。”店小二用带着吐蕃口音的唐语回答。
达波桑吉听见了唐语,便下意识地又看了那人一眼。
那人结过账后,在经过达波桑吉桌前时拉紧了斗篷,快步走过,出了饭馆便骑上一匹劣马向东行去。
而达波桑吉却是在闭目默诵着佛经,心里却是在思索着:
这地方竟也有了唐人,看来师傅的计谋果真高明啊。给予归顺的唐人优待政策,以此吸引更多的凉雍百姓来投。此消彼长之下,用不了多久凉雍二州不攻自破。暗地里亦是与唐朝执政一党互通有无赚取便利……
只是那绣衣司,哼,着实有些难以对付……如此说来,上次救那蠢货在玉门关遇上的王肃之前不就是绣衣司的吗?
等等,王肃?
用剑好手,武艺高强,王姓。一切线索好像都串在了一起,达波桑吉隐隐有些猜测。
但是,若从玉门关出关入吐蕃,不应该是这条路啊。
达波桑吉又皱了皱眉毛,有些疑惑。
“画像画好之后先给我一份。”
那番僧有些疑惑地看了达波桑吉一眼。
“我有些猜测,不过还需最后确认一下。”
“诺。”
达波桑吉细细思索,脑海中不断回忆当初在玉门关和王肃的简单照面,回忆王肃的相貌、身形、声音……
声音?声音!
达波桑吉忽然惊起,看向了那张已经空空如也的饭桌。他方才便有些觉着声音耳熟,但却想不起来,便没有细想。如今仔细一回忆,便兀然想起来了。
“伙计,刚才坐这一桌的客人呢?”
“额,刚才那位客人结完账便走了啊。”
“走了多久?”
店小二摸了摸头,不确定地说道:“估摸着,大概,可能,也许有个小一刻钟,吧?”
达波桑吉知他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便不再问他,快步走出饭馆。饭馆外的地面,虽然有着积雪,但这多路托本就熙熙攘攘,来往人流众多,雪上的脚印、马蹄印更是纷繁杂乱。
“桑吉,怎么了。”
达波桑吉用手示意他待会儿再说,转身面对众番僧,说道:
“诸位,先莫要用膳了。现在便骑马向多路托四面八方散开去寻找一身披斗篷、淡蓝衣袍之人。若是两刻钟内没有寻到便回到此处,若是寻到,尾随跟上,一路留下记号。”
众僧人答应一声纷纷上马向四面八方追去。
达波桑吉嘱咐完后,又对身旁的那番僧说道:“先不用叫人去给那客栈的店小二画像了,叫一画师来给我画像,画完后拿去给那店小二辨认。若并非我所想之人,那再给店小二画也不迟。”
“喏。”
达波桑吉有些懊恼,自己竟是与那个可能是王肃、可能是行凶者的人擦身而过。
希望能追上他吧。达波桑吉在心中希望道。
刚从小饭馆中出来之人,此时已经骑着那匹劣马跑离多路托很远的距离。他看了眼天上的一轮红红的太阳,放下了斗篷的兜帽,露出了一张刚毅的脸,脸的左边有一道浅浅的痕迹,从左耳垂一直爬到左眼下方。
此人,正是王肃。
王肃本在埋头吃饭,却是忽然听见了“孙少中”三字,便抬头一看,看见了达波桑吉。他自知现在重伤未愈,佩剑已断,不可能是达波桑吉的对手,便三俩下吃完了饭,匆匆结账离开,以免叫达波桑吉给认了出来。
好在这些个和尚道士总有念经的习惯,不然我还真不好脱身。
王肃在心中有些庆幸,一面感谢着不知哪路佛祖,一面又感谢着什么三清道尊之类的道教神仙。
前面不远处,应该就是那可巴阿鲁托镇子了,在那儿采购一番,便可东去入蒙元。
一想到自己即将离开吐蕃境内,王肃不免松了口气。尽管不同于吐蕃,蒙元对待唐人要恶劣得多,不过却也不至于说是见唐便杀的地步,只要自己低调一些,多半不会有什么事便能安全穿过蒙元南下入百里关。
吐蕃虽然对待唐人友善,可对待王肃,想必多半是不会怎么友善的。在吐蕃,那便随时都会有身死之危。
王肃心中慢慢思索,考虑接下来的对策,马儿则悠哉游哉地慢慢抵达了可巴阿鲁托。
上次被那小王带着路,王肃便大致摸清了可巴阿鲁托内的一些商店之类的位置,遂进了镇子后王肃便骑着马儿,直奔一间较大的杂货铺子。
王肃下了马,上前去与店铺掌柜的搭话,刚与掌柜的说完自己要买什么,便听见身后传来了一声惊呼。
“是你?”
王肃回头,那发出惊呼之声者,正是上回带着他四处问询购买地图的小王。王肃露出个微笑,打了个招呼。说道:“真巧,又遇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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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王看着王肃,脸色变换了一下,挤出个灿烂的笑容,问道:“爷,您又来了啊。您是要买些啥?今晚要不再来我家客栈歇息一晚?”
王肃摇了摇手,说道:“不必了,我买些东西便走。下次若还有机会,再去你家客栈。”
“真不去?您看现在天色也不早了,您要是连夜赶路说不好就遇上马匪,我可跟你说,这可巴阿鲁托附近的马匪可不少……”
掌柜的把王肃要的一些日常之物打包好拿了过来,王肃便拿出些银子放在了柜台上,而小王则是眼中带着几分贪婪之色看了看那些银子。
王肃笑着说:“无妨,我走了,下次再会。”
小王还想挽留,但王肃只是笑着摇了摇头,骑马离去了。
小王看着王肃离去的背影,面露诡异的微笑。小王避开街上的行人,走了不少偏路,走到了一条幽深的巷子里,丢了四文钱在乞丐面前。
乞丐收了钱,便一头钻进了巷子深处,大约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从巷子里走出了一个汉子。
小王立刻露出谄媚的笑容,凑上去说道:“大人,您们要找的那人找到了。”
汉子也是个唐人,起先面色淡定,一听这话,顿时面露喜色,问道:“在哪?”
“大人,你说这个赏金?”
“放心,少不了你的银,不,金子。快说在哪?”
小王面露喜色。
“在……”
“在这儿!”
汉子捂着胸口,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插在自己胸口的一柄断剑,鲜血慢慢流下,汉子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倒下之前,指着小王,用怨毒的眼神盯着他,嘴里喊了一声“你”。
小王怎见过这样的场景,双脚一软,吓得瘫坐在了地上。
飞出那一剑之人正是王肃。王肃从巷口一步一步慢慢走向巷子,没再说话。小王心中一寒,跪倒在地,不停地磕头求饶。
“大爷,饶命啊!我错了,再也不敢了!求求你,绕过我吧。”
王肃眼神冰凉锐利,全然不管小王的求饶。忽然走到小王身前时,王肃捂住胸口,吐出一口淤血。小王见王肃丝毫不打算饶过自己,又像是受了伤的样子,便恶向胆边生,从汉子胸口拔出断剑,向王肃捅了过来。
王肃虽然因重伤未愈而动用内力导致气血翻涌,但却依旧有一身武功在身,他不慌不满,一击手刀切在小王的手腕上,小王吃痛之下断剑脱手。
王肃左手夺下断剑,利落地一剑刺进了小王胸膛,结束了小王的生命。小王倒在了血泊之中,眼里全是怨毒、悔恨与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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