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朗清风白月光,翩翩惊鸿少年郎
年关将至,临渊城内自是张灯结彩,大街小巷之中,贩夫走卒来来往往,彩灯高照,满目流光溢彩,玉壶光转,一城鱼龙舞。
年轻人嘛,自然总是对新鲜事物充满好奇心,算得上是那批最爱凑热闹的人了。
岁末,平日里被书塾里一身儒衫、手提戒尺的刻板老先生管教得死死的那些个书生少爷们,也难得在这喜庆的日子里可以恣意玩耍、尽情纵歌。
年轻、烂漫的少年郎哟,不用对着老先生那张肃穆死板的脸,肃穆死板地背书,对于他们来说,这种幸福,或许本身已经超过了过年的幸福。
不只是他们,平日里只能闷在自家庭院闺阁之中的少女们,也在这难得的日子里,约上三两闺中密友,换上些,或粉嫩娇羞,或红艳似火,或湛蓝娴静的广袖长裙,脸上适宜地扑上水粉、抹上胭脂。
她们都是天生的画师,个个都是此道高手。
热闹喧嚣之下自有宁静平和。
临渊一隅,清凉书斋。
平日里严厉、刻板的老先生将最后一位顽劣的学生“请”到门外,不耐烦地让他速速滚回家去。
噢,非也非也。
老先生可是有礼貌的读书人,怎么会是让他滚回去呢,断然不会这样。
那学生见到自己终于是摆脱了魔爪,自然开心不已,三步并作两步,赶紧离开书塾,跑回家去。
老先生见那学生仿若逃命一般跑走,先是吹胡子瞪眼,而后那满是褶皱的脸上竟是难得露出三分笑容,嘿,这孩子。
老先生摇了摇头,双手拉过两扇门板关上,正准备闩上。
咚咚咚——
忽地有人敲门。
这个时辰了,怎的还有人来?
老先生有些疑惑,又将门拉开了来。
门外白雪骤临,一道消瘦的身影立在那纷纷雪中。
那人身着青衫,头戴儒冠,观面温润如玉,剑眉上挑,眼含春水,灿烂地笑着,露出皓齿,比女子还要好看几分。
好一个俊朗的少年郎,仿若立于白雪之中的一株青莲。
见到老先生开了门,那少年笑得更加开心了,双眼更是眯成了一条缝。他一扫宽大的袖口,拱手弯腰朗声道:“学生李平,拜见先生。”
老先生将脸上的皱纹挤作了一团,露出了慈祥又亲切的笑容,赶忙双手托住李平,说道:“哈哈,不必多礼。”
少年心气,多少带着几分顽皮。
李平则是笑嘻嘻地说道:“先生,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这可是您教的,今日怎又教平‘不必多礼’?”
李平贫嘴,老先生也不恼,笑呵呵地回答道:“执其方,天下何有善教,通其变,无礼未尝不是有礼。”
李平听后,收敛了几分笑容,又是一拱手,恭敬地说道:“受教了。”
老先生却是开怀大笑,摆了摆手,说道:“哈哈哈,你我师生之间不必如此,你啊,书还是读得死了点,迂腐。门口风多,随我进堂一叙吧。”
老先生将李平带进了内堂,相对而坐。
小案几上,白瓷茶壶白瓷盏,袅袅茗香袅袅烟。
“李平,你不过四五岁便来老夫这清凉书斋念书,这已经是……这得有十来个年头了吧?”老先生品了品香茗,在冬日弥漫的雾气中眼神迷离,面露感慨与怀念。
李平同样也小品了一口香茗,回答道:“回先生,学生五岁便拜于先生门下,如今已有十一年了。”
“白驹过隙,白驹过隙啊,”老先生感慨道,“老夫这个教书匠教了几十年书,不乏那些个天才。但要说到天赋,老夫还是最钟意你小子啊,哈哈哈。”
李平顿时有些不好意思,红了红脸,用手摸了摸后脑勺,说道:“承蒙先生错爱了,平不过是读书勤了些罢了。”
听见这话,老先生指着李平笑骂道:“你啊你啊。”
茶过两盏,茗香满堂,师生寒暄。
李平放下了茶盏,想起正事儿,便敛去了几分笑意,正衣襟,直腰板,恭敬地说道:“先生,学生不才,侥幸得以中秀才。
家父也是十分欣喜,有意让我前往中州,去那长安参加春闱。但学生自知才疏学浅,能中秀才已是万幸,以现下的浅薄才学何以考取进士?
故而学生近日有些迷茫,还望先生指点迷津。”
老先生先是微笑不语,只是饮茶,李平也不敢追问,只得静静地坐着看老先生饮茶。
待到饮完了这盏茶后,老先生一手拢袖,一手提壶,缓缓将香茗倾注入茶盏之中,伴着泉水与茶叶与白瓷相碰的悦耳声音,缓缓说道:“你倒是过于谦虚了,以你现在的功底,考取进士当是轻而易举,在这一点上令尊急切了一点倒是无甚大碍。”
先生的意思,是想让我如父亲所想,此时前往中州参加春闱?
李平咀嚼着老先生的话,出于师生之礼,不敢立刻出言打断询问。
将茶盏斟至七分满,老先生又放下了茶壶,随意地扇了扇茶香,说道:“不过,若是说想要考取一甲乃至状元,你现在的确有所欠缺。
你小子啊,一辈子都呆在这小小的临渊城中,终究是少了些阅历。你又是个把书读得迂腐的,过于天真烂漫了。”言罢稍稍摇头。
“读书是一回事儿,治国则是另一回事儿了。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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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平尴尬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又问道:“敢问先生有何指教。”
老先生也不卖关子,直言道:“我的建议是,你先游历天下。读过万卷书,当行万里路。古往今来,圣人爱山,贤人喜水,我大唐九州,多少大山大泽,多少地域风情,多少人情世故。这些,不单单是读书便可见识到的。”
老先生咽了咽,一股读书人自有的豪气上涌,朗声说道。
“未见西华何知险?未见北恒何知奇?未见中嵩何知峻?未见南衡何知秀?未知东泰何知雄?未见九州山泽,何人敢称真君子?
李平啊,老夫由衷希望,你能出去走走,见见我大唐的锦绣河山,将你这十几年所学沉淀下来。现在的你,就算考取了功名,不过一翰林郎罢了,空有学问,难以治国。”
可能是口渴,老先生又是慢慢喝起茶来。李平听完老先生的一席话,也未说话,眼神不再聚焦,只是木讷地望着眼前的热茶悠悠地升起白雾。
老先生笑而不语,只是默默地饮茶,斟茶。
窗外白雪飘飘,堂内雾气绕绕。
老先生抬头看向窗外,天色渐晚,一轮红日头也不回地向西踱去,一步步走远。
老先生终究是出声打断了李平的思绪,说道:“时候也不早了,老夫也有些倦了,你且回吧。”
“多谢先生指点迷津,”李平猛然惊醒,急忙起身,拱手鞠躬,“先生一言令学生受益匪浅。既然先生已有困意,那学生便先行告退,改日再来叨扰先生。”
老先生呵呵一笑,轻轻骂了一句迂腐,便摆了摆手,示意李平自行离去。
“学生告退。”
“记得把书斋的门带上。”
李平拱手告退。
合上了书斋的大门,李平深深地看了一眼书斋门口上方牌匾上方方正正刻着的的“清凉书斋”四字,经历了数十年的岁月,清凉二字的红漆早已褪色,约莫再有个几年,清凉二字怕是再看不到一点儿红色了。
天色向晚,该是用晚膳的时间了,李平想起了前些日子早已与那些个好友相约一聚,便哈了两口暖气,裹紧了衣袍,低头一面沉思、一面缓步走去。
先生口中的山川海泽,真真是令人向往。
可叹我这十几年光阴竟是这般蹉跎了,虚度光阴,有愧先贤。
不过,此刻仍是为时不晚,纵使浪费了许多岁月,我依旧有大把时光去游历,见那高山,知其巍峨,见那大泽,知其辽阔……
正胡思乱想着,李平方才觉察到已然走到了酒楼门口。
这酒楼那可真是富丽堂皇,极尽奢华。
三米高的大门,大大方方,纵使是数人一起进入亦不觉拥挤。
门两旁是雕刻得栩栩如生的石狮,高大威武,雄壮凶横。
门上的牌匾更是巨大,上面用富贵的金色漆着龙飞凤舞的“醉生梦死”四个大字。
再向上看,这醉生梦死楼足有九层之高,朱红色的雕栏美轮美奂,层层檐角如吴钩,片片瓦片似美玉,檐角高挂红灯笼,灯笼下悬富贵穗。
灯火通明不似黑夜,精雕细琢不似人间。
难怪叫醉生梦死。
醉生梦死开张已有两年,李平却不曾来过,毕竟是个有些木讷的书呆子嘛,那不得一心苦读圣贤书?
醉生梦死楼门口的小厮眼尖,一眼便瞧出李平身上的衣衫尽管朴素,但那绸缎却是荆州的蜀锦,价值不菲。
看那仪态举止也不是咱平头老百姓能有的。
嘿,今儿个又有公子爷来了。
当下便殷勤地小跑了过去,脸上那是能笑多灿烂就有多灿烂,他的腰估摸着是怕是弯得多了,自然而然地有些佝偻。
他热情地问道:“公子爷,您这是来用餐?快请进,楼上请,楼上请。”
李平向来是与四书五经打交道的,并不擅长应付这般热情的小厮,说道:“啊,我是来找人的,啊不,是我朋友约我来此用膳。”
“敢问公子爷的朋友又是哪位公子爷啊?”
“严崧。”
“哟——”小厮那张脸当真是比阳光还灿烂了,更加殷勤地说道,“您就是李公子,李秀才吧!哎哟,小的真是有眼不识……高山啊。严公子早就和其他公子少爷、姑娘小姐们在顶楼的观月厢等着您了。快请快请,小的这就带您上去。”
李平有些害臊,摆摆手,说道:“不麻烦你了,我自己上去便是。你也不用那般叫我,叫我李平即可。”
“诶哟,那李秀才可是要让小的折寿了,小的怎能直呼秀才的大名啊。”
“这……”
“李平?”正当李平应付不来时,总楼上走下来一人,亦是容貌方正、衣着华丽,不过较之李平却是十分高大,而且十分健硕,想来应是喜好骑马射箭,更多的是几分勇武之气。
“大家伙都等你小子好半晌了,怎的来得这般迟?”
来人正是严崧。
“严大哥,我方才……”李平正打算短话长说,从头解释,严崧便打断了他,说道:“有啥上去唠叨吧,你这书读多了忒恼人。哈哈哈,走吧,我家小妹还等着你呢。”
言罢,又转头抛了一块银锭子给小厮,笑骂道:“你这滑头快滚吧,别来打扰我家兄弟。去,给爷买几只纸鸢来。”
小厮接了银锭自是点头哈腰,眉开眼笑。
李平则是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严大哥,我又何曾唠叨了?”言罢便是之乎者也之类的难懂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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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崧也不理睬他,翻了翻白眼,故作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便捂着耳朵自顾自地上楼了。
李平只好红着脸跟着严崧。
两人一齐到了厢房,只见一群少男少女围坐在一起觥筹交错、欢声笑语,唯有一位娇小的女子一个人双手捧脸,支在雕栏旁,呆呆傻傻地望着月亮。
“平子!”
“李平!”
“咋才来啊,平哥儿。”
“李公子。”
众人见到了李平,自是十分高兴,热情地欢迎着李平。
听见的众人的说话声,那撑在雕栏旁的姑娘忽地转过了身来,一双明眸瞧见了李平,红润的鹅蛋脸露出惊喜的笑容,娇莺一般的嗓音欢呼一声:“平哥哥!”便快步冲了过来,眼瞧着就要扑进李平的怀里。
阿弥托……额不,子曰:男女授受不亲。
尽管李平身材瘦弱,但反应十分敏捷,一个闪身,那鹅蛋脸姑娘便扑了空,若不是严崧搀扶,怕是就要跌倒。
那鹅蛋脸姑娘鼓起了腮帮子,双手叉腰,狠狠地跺了跺脚,不满地娇声道:“平哥哥!”
李平尴尬一笑,摸了摸鼻子,说道:“柳儿,男女授受不亲。”
严崧也在一旁说道:“妹妹,你可就别为难李平了,他是啥样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了,女孩子,矜持点,否则娘可要叫你抄书了。哈哈哈。”
严柳看了看满座的公子们眼观鼻、鼻观心,自己的那些小姐妹则是拿袖口掩着嘴偷偷地笑着,顿时涨红了脸,伸出一只白皙的手,狠狠地掐在了严崧的腰间,撒娇道:“哥!”
顿时,观月厢内充满了快活的气氛,倒是李平有些丈八和尚摸不着头脑。
菜过无味,酒过三巡。
小厮买来了纸鸢,趁着今夜风大,大家一起靠着雕栏放起了纸鸢。
楼高风大,纸鸢离手,化作云雀。
严柳红着脸,偷偷瞄向了李平,只见李平左手背后,右手提着酒壶,时不时地小酌一口。
小酌一口后,又微微皱眉。不大的少年,小小的忧愁。
平哥哥,是在烦恼什么吗?
楼上热闹,楼下亦是十分喧嚣,贩夫走卒川流不息。
“咋的,今儿个又没到月假,咋的来喝酒了呢?”一人身着粗制棉袄喝着酒,问着同桌的另外一人。“
“怕逑,就在那破城门站个岗而已,怕个鸟啊。来,走一个!喝!“另外一人身披铠甲,满脸醉酒后的红润,满不在乎地说道。
“说的也是,上面的又不管,外面的又不敢来,怕个逑!来!喝!“
朗朗清风,皎皎明月,翩翩少年,独立高楼。
嗯……酒果然不好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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