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国使团抵达北京后不久就得到天启皇帝的召见。
这些俄国使员中当然不会有懂汉语的人,但他们带了懂蒙古语的翻译,然后由朝廷的蒙古语通译再把俄国人的蒙古语转译为汉语。
天启皇帝和满朝大臣们听明白后,一个个面面相觑,这些俄国人说的地名和民族名称都是他们闻所未闻的,他们也压根不清楚北华在北方所采取的具体行动,更不知道北华到底占了俄国的领土没有。
看到俄国人拿出的地图辅助讲解说明,皇上和大臣们恍惚有点儿印象的就是,几年前马爌也曾经说过类似的话。
但马爌的地图和这幅地图则大不相同,因为马爌的地图是根据后世记忆画的,其亚欧大陆的轮廓线基本和现代地图大致相仿,而俄国人的地图对亚欧大陆的总体轮廓画得失真较大,和马爌的根本不同。唯一能让皇上和大臣们看明白的就是俄国人所指的地方是在漠北的西北方向,当时马爌也是手指着蒙古的西北方向说继续向西有无数的膏腴之地,可以殖民无数。
皇上和众大臣们明白此节后暗自感慨!原来马爌几年前所说的还真不是完全没谱的事儿,但皇上和大臣们对此地全无概念,所以支支吾吾地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看到皇上大臣们支支吾吾地根本就不了解情况,在俄国使者面前落了下风。站在天启身后的魏忠贤向天启耳语道:“皇上,马爌现在就在京城,前天老奴还见了他的,何不现在就把马爌宣过来问问?”
天启暗道:“对呀!朕怎么就忘了这茬?马爌来京后还给自己和皇后张嫣、几个老太妃都进献了用极北之地的紫貂皮和银狐皮制作的的皮裘!害得几个老太妃老泪纵横,直言自己虽然嫁入了天家,但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名贵的皮裘。”
“就连自己那素来稳重的张皇后摩挲着属于她的那几件皮裘时,也是激动得手脚微抖,说北华的将士们有心了。甚至还劝告自己以后可不能再向北华讨要了,这些东西太名贵,不是易寻之物,若是形成惯例上贡,会给地方上带来太大的负担等等。”
但是张皇后殊不知这些东西在西伯利亚虽然也是名贵之物,但要说非常难得可也说不上。
甚至连天启唯一在世的皇弟——信王朱由检(未来的崇祯皇帝也得到了几件马爌上贡的皮裘。当然!在名贵度上比之呈贡给大内的要稍逊一筹,饶是如此,也是在大明难以寻觅到的上品皮草。
没过多久,马爌就被宣上殿来,马爌本身会蒙古语,在漠北这么七八年来下来,他的蒙古语已经非常地道了,甚至要比两个在场通译的蒙语水平还要好得多。
马爌用蒙古语直接和俄国使团对质,没一会儿功夫就把俄国使团怼得支支吾吾地说话结巴了起来!大明的官方蒙古语通译则不停地把双方的对话翻译成汉语,说给皇上和众大臣们听。
马爌所讲的大意是:“叶尼塞河流域自古就是中国的土地,在中国前元时期归谦谦州所辖,为中国元朝的直辖领土;甚至更西边的鄂毕河流域也可算是中国的土地,因为前元时期此地为成吉思汗长子术赤领地,一直到二十多年前此地依然为术赤后裔所有,是你们在二十年前灭亡了西伯利亚汗国后才非法窃取的等等。”
至于俄国使团所说的大明奴役了沙皇子民问题,马爌直接怼道:“你们所说的布里亚特人、埃文基人、鞑靼人,哈卡斯人等等,敢问他们长得是更像我们明人呢?还是更像你们俄国人呢?这等显而易见的事情,你们竟好意思说他们是你们俄国的子民!告诉你们,这些民族皆为我中国人的后裔。”
马爌直接拿种族说事儿,一下子就把俄国人怼得张口结识说不出话来。的确,别说当时,就是经过俄罗斯人几百年同化后的今天,西伯利亚的民族依然还是黄种人面貌。
俄国使团的人被马爌问住了后,稍微卡顿了一下后狡辩道:“不错,他们的确在外貌上更像你们契丹人,但这代表不了什么!因为我们俄罗斯帝国是继承自金帐汗国拔都沙皇陛下的法统,所以所有蒙古人曾经统治过的地方,都是我们俄罗斯帝国的土地。”
马爌听到这里,几乎鼻子都要气歪了,这么无耻且无知的言论都说得出来!他立即反驳到:“你所说的金帐汗国不过是我中国前元的一个藩属国而已!拔都只是中国元朝的一个封建世袭亲王罢了,他什么时候敢称帝了?又什么时候称过帝?”
“并且,你们恐怕现在还要定期向占据南俄草原的“克里米亚汗国”的“格莱”家族上贡吧?格莱家族可是成吉思汗长子术赤的后裔,货真价实的“黄金家族”出身。什么时候轮到你们俄罗斯人来承继金帐汗国的法统了?”
马爌接着说:“若是按照蒙古法统,你们整个俄罗斯都是我中国的土地,因为我大明才是继承自前元正朔,你们现在所谓的大俄罗斯帝国,不过是前元藩属国下边的的一个地方诸侯而已!其本源出自“莫斯科公国”,爵位不过是公爵,现在竟敢僭越称帝了!谁给你们的胆子?告诉你们,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将来我大明兴天兵讨不臣,你们这些跳梁小丑都会灰飞烟灭的。”
马爌这番话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但实际上也算是不讲道理了,金帐汗国其实比元朝要多存在一百多年,况且人家也从未承认过自己是大明的藩属国。甚至明朝压根都不知道在东欧和西北亚有这么一个庞大的蒙古政权。
马爌当然清楚这些过节,但朝堂上的天启君臣们不懂,他们从通译口中听得过瘾,特别是那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其实马爌的原话是用蒙古语说的,只是这么个意思,哪里会有这个原话,但大明的蒙汉语通译也都是饱读诗书的,翻译成汉语时就直接取用了《诗经》中的原话。
没多长时间,马爌就把这些金发碧眼的罗刹人怼得再不吭声了,其实人家是没法再吭声了,马爌这边已经不讲道理,直接拿歪理来胡搅蛮缠,继续对话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马爌是在主场,怎么说都是道理。谁又能辩驳得他赢?
但朝堂上的大明君臣们听得可真带劲儿了!此时大明已经严重内卷,对外部世界几乎一无所知,这些朝堂上饱读诗书的鸿儒们哪里知道在遥远的西方还有国无数。他们知道的不过是几年前马爌给君臣们普及过的那些,或者是从《元史》云山雾罩的春秋笔法中管窥一斑,基本上都是当演义小说理解,他们从骨子里就觉得不真。在这些人的认知水平里,大明就是普天之下。
在大明君臣热切的低声议论中,一个缩在角落里一直没有机会发声的人心里边却掀起了巨大的震撼!和那些俄罗斯使者一样,他也是个金发碧眼的西洋人——他就是历经明、清两个朝代,辅佐了几任帝王,甚至官至一品的西洋传教士——汤若望。
汤若望是三年前从澳门来到北京的(公元1623年1月,在来京城之前,他已经在澳门居住了五年,原本汉语就已经比较纯熟了。来京后的这几年,汉学更加精进,几乎可算做半个儒生了。
汤若望到北京后,为了尽快打开局面,引起明朝官方的注意。他仿效当年的利玛窦,将自己从欧洲带来的数学、物理、天文、地理等书籍列好目录,呈送给大明朝廷。又将带来的科学仪器在住所内一一陈列,请中国官员们前来参观。
很快,汤若望就以他数、理、天文等方面的知识引起了朝廷官员的注意。因为刚到北京不久,他就成功地预测了1623年1月8日出现的月食,不但月食的时间预测精确,就连月食几分都非常准确,远胜于朝廷的钦天监。
次年年9月,他又一次准确地预测了月食,还用了一种罗马关于月食计算的方法,计算了北京子午圈与罗马子午圈的距离。为此,他还写了两篇关于日食的文章,由教会出钱印刷后分赠给各部官员并送呈给朝廷。
所以才短短几年时间,他就凭实力赢得了朝廷上下的信任。
这次俄罗斯使团进京面圣,专门把汤若望还有其他几个西洋传教士召来做通译,结果俄罗斯人带有懂蒙古语的翻译,所以就没用上汤若望几人。
听着马爌和俄罗斯使者的唇剑舌枪,汤若望大吃一惊!他完全没想到,大明还有这样的官员,并且还这样年轻!以汤若望对明人的了解,明人几乎都对外部的世界一无所知,并且也不屑于去了解。
但这个年轻的中国巨人似乎对西方世界非常了解,他竟然连克里米亚汗国统治家族的姓氏都知道!并且,什么时候大明竟然已经把领土扩张到和野蛮的俄罗斯人接壤了?
看到马爌把俄罗斯人驳斥得哑口无言,听口气完全是北华占理,也就是大明占理。此时大明官员们就算再迂腐,也是知道开疆拓土之功,历来都是彪炳史册的大功劳。要不历朝历代那么多的皇帝,就只有汉武帝和唐太宗最受人称颂?
大臣们议定后启奏天启,言称此乃我大明北华都司收复旧土,尔等罗刹蛮夷怎敢颠倒黑白,觊觎我天朝之地,奴役我天朝子民!着把这些罗刹蛮夷赶出京城,解送出境。
这群俄罗斯使者没奈何,只得灰溜溜地被大汉将军押了出去。
其实在来之前他们也都能想到这个结果,假如反过来是契丹人的使团去了莫斯科,估计使团成员们还得不到他们现在的处境。毕竟在北京城的这些天,契丹人或说明人对他们衣食住行照顾得还是非常好的。
严格来说,不是非常好,而是好到令这些非贵族出身的俄罗斯土包子们觉得到了天堂!
此时俄罗斯在经济上还是个非常落后的国家,除了在军事上因为靠近西欧,可以得到比较新的技术外,其在整体的文明水准上,还远远比不上拥有泱泱几千年文明史的大明。
特别是饮食方面,此时的俄罗斯才刚刚脱离野蛮,就算贵族的饮食都非常简陋,不过是大鱼大肉使劲儿造罢了。类似这些天他们在大明京城品尝到的精美食物在俄罗斯还不存在。
轰走俄罗斯使者后,天启和新任内阁首辅顾秉谦等内阁诸臣把马爌留下,详细询问了俄罗斯使者所说的叶尼塞河流域的情况。
当马爌确定说此地已经被北华已经占领两三年了,基本情况和俄罗斯使者们说的差不多,但那地方绝对不是什么俄罗斯的固有土地,俄罗斯是个极西的欧洲国家,那地方从来不是他们的。
相反,倒是咱们中国(古代中国在特定场景下也会自称中国,特别是在区别外族时在盛唐时曾短暂地统治过那里,也就是唐史上所说的“黠戛斯”之地。
说着,马爌拿出专门带来的地图上一指,把大致方位和面积给天启君臣们粗略地讲了一下。
马爌简短介绍完后,看到天启皇帝和内阁大臣们都陷入沉思再没问什么,又等了一下,首辅顾秉谦说:“马将军先去吧,我等还要和皇上有事情商议,”马爌遂告退而去。
马爌走后,天启皇帝掀开遮盖住墙上地图的幔布,这幅地图还是几年前马爌留下的那幅。当时顾秉谦虽然还没进内阁,但也知道这件事情。
天启说道:“诸位阁部大人看看,这才几年的功夫,马林等已经在漠北扩展到如此庞大的地盘。
按照刚才马爌的解说,从这个所谓叶尼塞河向北,一直到极北之地冰冻大洋的入海口以东,都是咱大明北华都司的土地,从北华的地图上看,现在的北华都司,单从面积上看,比大明内地两京十三省还要大上数倍,假如地图属实的话,这可是惊人的成就。但北华都司扩展到如此规模,对大明是福是祸呢?还请诸卿们说说?”
看众人一时还没吭声,天启接着说道:“如马爌所言,这些地盘只是理论上属于北华都司,大部分地方气候过于恶寒,人烟稀少甚至没有人烟,北华都司并没有派人去勘查过,具体情况也不是很清楚。北华都司现今真正实际控制在手中的,主要就是漠北和盘古两个地区,从地图上看,单只漠北和盘古之地,就已经倍于大明的两京十三省了。如此广阔的地方归了大明,这也是亘古未有之事啊!若属实,你我君臣都是可名垂千古的人了。”
随后,天启却意有所指地问道:“诸卿以为如何?”
皇上的意味深长,内阁的这些人精当心里都门清!这是担心将来尾大不掉。就算如马爌说的:现在的北华都司共有民一百五十万,其中汉人近五十万。虽然看起来人口好像并不多,还不如大明的一个人口大州府多。
但是这个人口数量,是远超建奴人口的,一个小小的建奴,都能令朝廷焦头烂额,无计可施,何况更为庞大的北华?皇帝有所担心也是正常的。
但内阁诸臣其实心里边是不以为然的,在他们看来,当今皇上也是太多虑了。北华地处苦寒之地,四周虎狼环伺,所部皆为桀骜不驯的鞑人蛮夷,能自保都不错了,哪里还能威胁到朝廷?
再说北华和朝廷还隔着漠南蒙古和建奴呢,跟朝廷的地盘连边都搭不上,没有朝廷这几年的的协助移民,恐怕北华早就已经被自己统下的蛮夷们给淹没了。
另外,还有一件大臣们不能提的事儿,这几年北华银行赚的银子,朝中的大臣们可都没少得好处,特别是内阁诸臣、督察院的御史以及六科的给事中们。
督察院和六科虽然清贵,但却是不折不扣的清水衙门,没有北华银行刘掌柜的大量接济,指望国初太祖爷定的那点儿俸禄,这些清流们哪里能有今天的体面日子?
这才有了逮谁咬谁的御史和六科给事中却从来不攻击北华都司。
至于位高权重的内阁诸臣,得到的银子可就更多了,常言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现在天启让内阁说话,可就有点儿难为人了!
“诸卿想想!北华如今竟然掌控了一百多万彪悍的漠北鞑人,要知道鞑人皆狂悍好斗,性若虎狼,一百多万鞑人至少能出二十万控弦之士,这要是倾巢出动,谁人能敌?”
天启停下来等待答案,内阁诸位皆望向首辅顾秉谦。
顾秉谦理了理思绪说道:“陛下所虑的确是有道理的,但老臣以为,也不必太过担心,漠北乃苦寒之地,气候之恶劣远甚于辽东,产出则远不如辽东。所以才会有北华都司鼓励工商,想来也是不得已,意图通过商人互通有无,弥补自身产出的不足。”
“所以,臣以为,北华都司的情况并不能拿来和辽东的建奴对比。”
“另外,北华都司所处之地虎狼环伺,以五十万汉人做依托掌控百万鞑人,老臣以为马林的处境也是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会陷入万复不劫的境地。”
顾秉谦继续说道:“马林的忠诚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况且还有刘公公在侧掣肘,皇上也不必为北华都司之事过于担心。”
有了首辅大人的开场定调,其他几位阁部大人顿时打开了话匣子,所言皆为宽慰皇上,为北华说好话,讲难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