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被李嬷嬷教训了以后,姑娘们好长一段时间再也不好意思来找马爌听书了。
马爌倒是落了个清闲,虽说没以前热闹了,不过他倒是觉得这样也挺好。马爌前世原本就是个喜欢清静的人,甚至可以说有点儿“宅”。
再说马爌这里也不缺客人,北迁众里体面些的读书人都很喜欢找借口到马爌这里讨教一番,身份不够的还不好意思来打扰呢!就是北迁军民的大总管刘源,隔三差五地也要到马爌这里走动一下。
但红楼梦毕竟只听到半途,面对这等顶级的“红粉大杀器”,耳目闭塞的明代姑娘们哪里抵挡得住,一种姑娘的魂儿早已被勾了去。这种牵肠挂肚的滋味,时间长了姑娘们如何能忍得住?再说漠北的生活也着实枯燥。
到目前,红楼梦还只是在这些姑娘们之间流传,还没传到外面去。因为听书的这些姑娘都大了,除马倩外,按明代的标准已算是成年大姑娘了,分得出轻重。她们很清楚,原本经常去马爌那里就已经很不合适了,要是再让人知道去找马爌听这种艳书,就更加的不应该了,甚至名节都会被损坏。
北迁军民中识字的不多,能称之为读书人的更是凤毛麟角。假如像红楼梦这样的鸿篇巨著流传到大明内地去,特别是流传到江南,或者京师的话,造成的影响可能会难以想象。
要知道,在明末时白话文小说还不多,文体文风也不成熟,大众的精神生活匮乏到令人发指,即使读书人也不例外。
好在北迁军民中的读书人不多,岂止是不多,简直就是寥寥无几,举人就一个,秀才也就那么几个,其余的只能算是识字而已。
加上姑娘们口风紧,书的内容才没传出去。虽然李嬷嬷教训众人时口称艳书,其实她只是听到过一些流言蜚语而已!并不清楚书中的真实内容。
至于李嬷嬷口中的艳书一说,不过是她为了强调事情的严重性,随口一说罢了。李嬷嬷自己心里边也不认为这些将门出身,家教严格,教养良好的姑娘们真的会听什么艳书。
这不,还没过几天,姑娘们就耐不住了,央求马倩给哥哥带话,希望马爌哪怕是万忙,也请体谅下姐妹们,尽量抽空把红楼梦誊写出几章来,给姐妹们一些念想。
马爌自到漠北以后,匠户营的事情就繁乱纷杂,马爌在冬闲的日子,过得比大部分人都要忙一些。
但若要说忙到连抽空誊写几章文字的时间都没有,那显然也不是真的。
问题是马爌哪里会有心思弄这个!他讲述别人记录还差不多。再说就算他想,也不一定写得出来。
因为马爌没有能力通篇背诵红楼梦的原著,所以也就做不到原汁原味地复原全书。
而给人讲书就不一样了,给别人讲书只需用通俗的口语把意思说表述清楚就行了。而凭借记忆誊写可就不一样了,誊写需要精确的文字复原,高度地还原原著风貌,其所耗费的精力、脑力可就大了去了。
就如前番潘婉婷根据马爌的讲述整理记录的前六十几回,马爌看后就非常敬佩,她把马爌的口述全部按照当时的“章回体”白话文进行了重新记录并润色,诗词部分也根据场景和马爌原话的意思按照词牌调尽量做了完善。完成这些需要很高的文学功底和大量的精力、脑力以及时间的耗费。
这天,刘源又到马爌这里来走动了。
刘源常来,加上两人熟知已久,马爌倒也不把他当客人。但马爌对刘源非常尊重。可以说是刘源颠覆了马爌对明代太监的固有偏见,刘源也算是马爌穿越后的第一个知己。
自从相熟后马爌和刘源一直很投缘,所以两人倒也没什么虚礼客套。刘源来后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马爌呀,眼看就要过年了,年后的安排你有什么具体的打算没?说来给咱家听听。”
马爌随口回道:“这些时清闲惯了,每天稀里糊涂地打打发日子,还真的没多想过什么。”
刘源一听笑了起来,说道:“你小子还给咱家打马虎眼儿,你还清闲?看来匠户营的那一摊子事情还不够你忙活的,还能抽出空去脂粉堆里打打滚儿,李嬷嬷到底念在你是少主子的份上,话没敢说重,这会儿你倒还有面皮给咱家糊弄起来了。”
马爌一听话不对味,急忙道:“得!我的刘叔,您老饶了我吧,咱不提这个行不?算我错了还不成?其实我倒不是怕什么,并且也真没有什么,只是有些事情好说不好听,传多了影响人家姑娘的声誉。”
“你小子还知道这个就好,要是真想媳妇了,给你刘叔说,刘叔给你张罗,甭管你看上了哪家姑娘,刘叔都舍了老脸去张罗。”
俩人又闲逗了几句嘴,说话间,炉子上的水烧开了,马爌亲自动手沏了茶给刘源倒上,自己也随手捞过常用的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陪着。
小厮进宝今天不在,一大早起床后就向马爌告假,说是几家的小厮约定了一起去城外玩雪。马爌想了想今天也没有什么事情要他做,就索性连苏月珍也放了假,让她回马府找姐妹们去玩,省的总是陪着马爌和进宝两个男人,身边也没个姐妹说说女儿家的私房话。
冬日里坐在温暖的火炉边,手捧一杯热茶,和一知己闲聊也算是一种惬意了,此刻的马爌就是如此,只是不知道刘源有没有也把自己当多知己就不知道了。
就听马爌说到:“咱这漠北的气温要想完全回暖解冻,可以春播,估计要到四月初了。以今年咱们来后的经验看,到了九月后又要冷起来了(此时马爌二人所说的日期都是农历,阳历向后顺延一个月。”
“小侄估摸着,这中间也有将近五个月的暖和天气,再加上北地夏季的白天日照时间长,应该足够春小麦的生长需要了,这个刘叔不用担心,”
“开春后所需要的一应农具倒也不缺,这个刘叔和父亲都放心。咱们从开原带来的农具本就足够,只是在开荒时用的太苦,磨损较大,但修补后都还能用,不足处也都安排匠户营重新打制了。不是小侄我表功,别看所有人都在猫冬,唯独咱匠户营可是一天也没清闲过,不信您老可以随时去匠户营查看。”
“所以,您老就把心安稳地放在肚子里,小侄保证不会因为农具短缺误了春播。小侄不是个不知轻重的人,春播事关咱们的生死存亡,小侄如何会不省得?”
“冬天军士们的训练也不能因为天气冷就荒废了,这个刘叔要和父亲多操心,督促管兵的将领们。”
俩人正说话间,就见苏月珍陪着马倩的丫鬟冬梅一起回来了。
二人还没进屋,就听到冬梅已经在外面嚷嚷着说:“四少爷,你这么多天也不回家去看看,太太挂念得不得了,听小姐说就是老爷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其实也是很记挂您的,今儿个小姐奉太太令,遣婢子来请少爷回府。”
说话间,二人已经进到了屋,迎面却碰上刘源正笑吟吟地看着她俩,二女当下就唬了一跳!有些慌了手脚。
要知道刘源可是整个北迁众之中的第二号人物,又是皇宫大内出身,代表皇帝行使监军之权的。名义上说是北迁众们的老大也不为过。对于这两个奴婢出身的丫鬟来说,简直就是天上的人物,哪里是她们敢正视的。
二女慌不迭地屈膝行福礼,口里一连声地说着:“见过刘公公,刘公公万福,奴婢们该死,扰了公公,请公公责罚。”
刘源哈哈一笑,站起来用手虚扶了一下说:“起来,起来,咱家就这么可怕吗?以我看呢,请你家少爷回家的恐怕不见得是马夫人的意思吧?”
冬梅慌不迭又福了一福道:“回公公,实是小姐说是太太让少爷回去的,婢子不敢撒谎。”
刘源转身对马爌戏谑道:“咱家也在这里叨扰你多时了,再不走,就要让一大群将门虎女等得急了,回头她们娘老子们怪罪下来,咱家可吃不消,你也赶紧回去,回得迟了,说不定还会怪罪到咱家头上。”
马爌知道是调侃,但还是配合着刘源故作委屈地说:“刘叔这话可是没来由,姐妹们都是教养极好的大家闺秀,可不敢乱说。”
马爌和刘源俩人一唱一和的故意调侃,唬得冬梅几乎站不稳身子,急忙说道:“公公明见,不是您想的那样,实是太太想念少爷,着婢子来的。”
冬梅一边心里想:“这个刘公公怎么什么都知道啊?若是被他传出去说是一帮子将门小姐私会马公子,还是冬梅去叫的少爷。要是因这个坏了少爷和众小姐们的名声,老爷不打断我的腿才怪。”
刘源佯做嗔怒道:“好你个伶牙俐齿的丫头,还做狡辩,众小姐们找马爌听书的事情,满中军城都知道了,你这丫头却还在这里欺瞒咱家!”
冬梅看到刘源发怒,一下子给吓傻了,站在那里呆呆地不敢再出声。
马爌看到吓着冬梅了,忙在一旁解劝道:“刘叔,不要吓到小丫头啦,我也的确有几天没回去看望母亲大人了,今天她应该是母亲差她来的。”
“就是,就是。”冬梅忙一连声地附和到。
刘源看闹得差不多了,才笑呵呵贼笑道:“你们到现在还在哄骗咱家,咱家心里明镜儿似的,不过是拿你们调侃几句,咱家是那种不通情理的人吗?漠北的日子这么煎熬,咱家这把年纪了还觉得不好过呢,时不时地还要寻到你这里来解解闷,又怎会不晓得你们这些年轻的哥儿、姐儿的难处?”
“去吧,快去吧,只是我警告你小子,你虽然年轻,却是个有大智慧的人,并不能把你真当做十几岁的少年看待。以你的心智,想要哄骗那些个丫头们可以说易如反掌,你可不许动了歪心思,坏了人家姑娘们的名声。还是那句话,你要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给你刘叔说,甭管是哪家的姑娘,刘叔都舍了老脸去给你张罗去,若是没有可意的,可不许胡来。”
马爌连忙应下,说道:“刘叔,您这不是臊我嘛?小侄我是什么样的人,刘叔您还不清楚?保管您放一百个心就是。”
“真是太太差你来的?”路上马爌问冬梅。
“是的少爷,实是太太让婢子来叫您的,……只是……只是各家的小姐们也确实都在,不瞒少爷您说,您讲的那个什么红楼梦实在太勾人了。就是我们这些个丫鬟们,虽然没读过什么书,见识有限,但听了后也是再放不下的,何况小姐们都是读过书的,见识又多,心性又高雅,听了您讲的那些个‘大观园’里的故事,心里如何才能放得下?恨不得自己能搬到园子里去住才好,都巴不得一口气听到结局,知道了因果,心里才得干净。”
说话间,已经到了马府。回府后马爌先去给父亲请了安,马林询问了一些匠户营的情况及兵器、农具的制作,马爌一一做了回答。
马爌和父亲因为从小在一起的时间很少,一直就没有建立起父子间的亲密关系。所以父子俩在一起也没什么话说。
干坐了一会儿后马林说:“去看看你母亲去吧,自从你两个哥哥去了后,她身边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了,你又不在家住,记得要常回来看看。”
看着日渐衰老的父亲,马爌恍若隔世,和前世的父亲几乎混淆了,同样是那种明明很想念儿子,但又要故作淡漠,然后再以母亲的名义叮嘱自己要多回来看望母亲。
想起前世已经过世的父亲,马爌的眼睛不觉间湿润了。
马林装作未见,催促道:“去吧,去吧,你母亲怕是已经等急了。”
随后马爌又先去了两个寡嫂那里问了安,然后才转身去了母亲的后院正房,还没进去,就听到里面叽叽喳喳的女孩子们兴奋的说话声和母亲慈祥的笑声。
刚到门口,看到母亲的大丫鬟春兰正在门口等着呢,见到马爌,她赶忙朝屋里说道:“太太,少爷回来了。”一边挑开门口保温的厚帘子让马爌进去。
果不其然,里面以马倩为首,满满当当的一屋子各家将领的千金们围在侯氏身边说话,看到马爌进来,姑娘们还作势要起身回避。
侯氏见状笑着说:“你们这帮鬼丫头,老身这里就这么大地方,能回避到哪里去?都是将门家的姑娘,不用做小儿女态。在老身这里那些个俗礼今天咱们都免了,再说,以前你们自己还到爌儿那里去呢,还真以为能瞒得住老身?”
众女讪讪而立,皆低头不语。
侯氏拉着马爌说了一会儿话,又叮嘱了一些生活上的事情,然后说:“老身乏了,倩儿不是成天说想哥哥吗?姐妹们也都盼着红楼梦的下文更新。你们去吧,今天老身遂了你们的意,把爌儿叫回来了。回头把爌儿讲的章节,婷丫头誊写好了给老身送一份来,老身就不和你们一起了,免得你们不自在。”
“唉!爌儿你也是,这么大一个小伙子了,也不钻研些正经的,成天琢磨这些个女儿家风花雪月的东西,也不知道你这是随了谁?你们马家和我们侯家往前推三代都没听说过有一个像你这样的。不过书写得真不错,真的勾人,就连老身看了,也觉得牵肠挂肚的。何况你们这些年轻姑娘们!天知道爌儿脑袋瓜里是怎么琢磨出这些个东西来的?那情形写得就跟亲身经历过似的。只是这本书讲完后,爌儿以后可再不许捣弄女儿家的东西了,咱们是将门世家,传出去没的叫人笑话。”
马爌诺诺连声而应!
众女一边答应着,一边笑嘻嘻地簇拥着马爌出去了。
马倩那里都已经准备好了,房内火烧得很旺,进屋就是扑面的暖气,茶水、桌椅、以及配茶的零食和应饥的小食等一应俱全。
进屋后,众女向马爌道了福,致了谢,大家这才坐定。马爌也不客气,回身坐在了首位的那张铺了软垫的大椅子上,端起茶水抿了一口,这才开口说道:“姐妹们对不住了,年前事情多,又顾忌到闲言碎语太多,让姐妹们牵挂了很久,当年我初得这本书时,也是一口气读完才得罢手的,所以很能理解姐妹们的放不下。”
潘婉婷也在一张小几上摊开了纸张,手里拿着马爌发明的羽毛管做的硬笔,准备尽可能地做些现场记录,以备回头誊写。
清了清嗓子,马爌到:“上回咱们说到七十回‘林黛玉重建桃花社史湘云偶填柳絮词’了。今天就接着往下讲第七十一回‘嫌隙人有心生嫌隙鸳鸯女无意通鸳鸯’。”
马爌一口气讲到中午,吃过午饭后又接着讲。直到掌灯时分,马爌讲得口干舌燥,七窍生烟,姑娘们听得如痴如醉,一直把七十九回“薛文起悔娶河东吼贾迎春误嫁中山狼”讲完,马爌才收了口说道:“今天就到这里吧,时辰不早了,姐妹们用过晚饭也都要回去了。”众女皆面红耳赤地诺诺应是,原来今天讲的回目中又有些“妖精打架”的羞人情节,马爌虽然是一带而过,但众女如何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就连马倩这次也再没刨根问底,看来姐妹们之间没少沟通啊!
母亲侯氏已经安排人早就准备好了晚饭,并通知了众女家人晚上姑娘们在马府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