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头天服过药又吃了一碗肉粥的马林,在好好地睡了一晚后精神大好,一大早醒来就在院子里慢慢地踱步,马爌上前把自己昨天擅自以马林名义做的安排给父亲详细禀报了一遍。
听完后的马林对儿子的擅自行为倒也没有生气:“大敌当前,你这么安排是对的,要不建奴真的来了岂不误了大事?只是将士们九死一生的回来,按说稍微放松几天也是情理中的事情,去阵亡同袍家中吊唁或者帮忙操持丧葬,抚慰家眷也是人之常情,这种情况不能把话说的太难听了,否则会寒了将士们的心。”
马爌闻言点头称是,说着话,父子俩一起前往马燃、马熠的灵棚走去。
灵棚内,除了几个过小的孩子不在以外,两个哥哥的妻妾子女全在,看着她们因过分伤心和熬夜而通红的眼睛,父子俩也是相对无言,最后还是马爌解劝道:“两位嫂嫂!人死不能复生,还是早点儿出殡吧,等将来灭了建奴,找到了哥哥的尸骨,再好好的入殓大葬……”
说这话时,马爌自己都不信,就算将来灭了建奴,到哪里去寻找哥哥的尸骨?当时战场上阵亡了那么多的双方将士,将来化作白骨后如何辨别谁是谁?这样虚情假意的宽慰自己都觉得侮辱两个嫂子的智商。
从灵棚里出来后,马林下令城内所有阵亡将士的家属们尽早出殡,大敌当前,容不得再把宝贵的时间都耗丧葬上了。
开原作为一个军事化管理的边城,百姓们对军令倒是很配合,也能理解。在马林军令下达后第二天,几千名本地阵亡将士的衣冠冢就已经全部入葬,一时间城内外到处哭声一片。
午饭后,从沈阳来的信使带来了辽东经略杨镐的军报,说是安插在建奴内部的细作密报,老奴在设伏歼灭了南路军刘綎部后,八旗大军回到赫图阿拉只修整了一天,再次全军出动北上,目标就是开原、铁岭和女真叶赫部,预计五天左右就可抵达开原,望开原方面早做准备。
同时告知,因前番萨尔浒大战损失太过严重,辽阳和沈阳方向的守备兵力也不宽裕,马林前几天要求的援兵一时无兵可援,开原的防御只能依靠现有的兵力等等。
得知消息的马林没有隐瞒,为了增加开原军民的紧迫感,第一时间就把军报的内容通报了全城军民,同时下令开原进入紧急状态,全力做好应敌准备。
整个开原城一时人心惶惶,这次可是官方军报的确切消息,八旗建奴大军是全军出动,任谁听了都心里打鼓,八个旗的建奴可就是六万多人,号称满万不可敌的女真人啊!这可是一下子来了六个不可敌。
而开原城内只有不满一万的守军,这一万人还包括刚从萨尔浒撤退回来的那五千人,这五千虽然很多人带伤,并且人人疲惫不堪,但都是精壮老兵,因为他们原本就是马林的本部精锐,并且全员是火器骑兵,又经过此番大战的洗礼淘汰,余下的可以说精锐已成,虽然很多人伤还没有痊愈,但多是轻伤,并无甚大碍,将养几天就好了。
但另外的五千留守兵可就不怎么令人放心了,他们原本就上次出征前淘汰下来老弱,让人不敢寄予厚望。
随着军报的公布,开原城进入了战时状态。
看到城内到处都在为建奴入侵的事情忙碌,开原的每个人仿佛都在为迎接建奴的到来贡献自己的一份绵薄之力。马爌作为一个正经在册的明军卫所的千户军官,却显得很是清闲,因为他的千户官衔只是承蒙家世朝廷赏赐的,并没有实缺,自然也没有上级给他安排任务。
马爌在家闲得无聊,就溜达出来看开原军民的准备情况,不觉间就逛到了军械库,守库的老军倒也认得马爌,总兵少爷嘛!本身又是个世袭的千户,再加上他那特殊的身高,整个开原城又有几个人不认识马爌的?
瞧着满脸堆笑冲自己打招呼的库房老军,马爌忽然灵机一动,既然无意间来到了军械库,何不进去看看?了解下现在明军火器的实际情况,看能不能以自己前世的知识简单改进下,马爌对自家家丁们装备的三眼铳和鸟铳是看不上眼的,鸟铳那玩意装铁砂根本就打不了多远,穿个棉甲都能在三十步距离抵挡鸟铳的攻击,三眼铳更是菜得让人无语!简直就不能说它是火铳,在战场上做手锤用都比当火铳更靠谱。
马爌作为一个现代穿越者,始终对火器情有独钟,加上前世小时候在老家经常玩土枪,对枪械有些了解。小时候农村的土枪和现在明军装备的火铳也没进步多少,唯一改进就是发火系统,此时明军装备的火铳还是火绳枪,需用火绳点火,而前世农村的土枪则用发火药发火,早期主要是在火门上撒一点儿雷汞,后来则直接使用发令纸发火。
马爌说明来意,老军哪有不同意的,直接就带马爌进了库房,先看的是火药库,马爌看到火药都是木桶腊封盛装,密封性还算过关,一桶大约有五十斤重左右,数量倒是不算少,看起来至少有一两千桶的样子。
随后又去了存放火铳的铳械库,里面几乎是空空如也。看到马爌诧异的表情,老军解释道:“马少爷!这里面原本是有六千多杆鸟铳的(张挂火绳的发火机构形似鸟嘴,所以叫鸟铳,并非指只能打鸟五千余三眼铳,只是前番大军出征时都给拿空了,就只剩下这五百多杆鲁密铳(仿自西亚奥斯曼土耳其的一种大号火绳枪因为太过笨重,每人愿意要才剩下的。”
哦,马爌应了一声,就随手拿起一杆垫了掂,是挺重的,大约有十四五斤,一米七左右长短,的确是笨重些。不过瞄准的望山照门等倒也齐备,随手又看了铳子儿,却都是直径很小的小铅丸,也就是俗称的散子儿。
散子儿主要依靠发射后散布面积大来提高命中率,并降低士兵的训练难度,缩短士兵的训练时间,兵并间接起到节约训练消耗的目的,要知道火药和铅弹都是很费钱的东西。
但使用散子儿带来的后果会导致威力太小,射程很近,并且根本就破不了重甲,而同时期的西方早就普及了独头大铅弹。
看到这里,马爌暗想:“这种小铳子必须要改进,装散子的火铳跟个烧火棍有什么区别!”
感慨过后随后问道:“库房里有做铳子的铅块或者铅皮吗?”
“有,有不少呢马少爷,在这边。”老军回道。
马爌跟过去一看,果然不少,看完这些,马爌就对剩下的其他东西没了兴趣。
其余剩下的不外乎是些刀矛盔甲,还有一些虎蹲小炮。开原城里没有红夷大炮,即使有,马爌也兴趣不大,在马爌看来,此时的大炮就装一个实芯的大铁球或者防守时装些铁砂铅砂,甚至石块。又非常笨重,除了攻城时可以用大铁球一点点地砸塌城墙外,其他场所其实作用都不大,心理威慑大于实际作用。除非装备数量很大,一字排开同时开火,以数量增加提高火力密度,但以当时的生产力水平显然是不可能的。
回到家,看到父亲也是刚从前院总兵衙门议事回来,就和父亲说起鸟铳和鲁密铳改良铳子的事情,没想到马林说这个独头大号铳子以前就有,只是对火铳的质量要求高,铳管受力大容易炸膛。并且对铳兵的瞄准要求更高,铳兵不易训练,需要耗费大量的火药和铅弹,所以独头铅弹因而逐渐废弃了。
太可惜了!马爌暗自叹息到。
随后马爌随口杜撰到在尉州老家时见到西洋传教士用鸟铳装独头铅弹的见闻,一是射程远,一百步外的野猪可以一铳打翻,二是装弹速度快,鸟铳装散子的次序是先装火药,再用通条把密封纸送下去先封着火药,然后再装装散子,最后再用通条装上封纸,把散子铅弹封死,防止铳口朝下时铳子掉出来。而独头铅弹就两个步骤,装火药,然后用通条把用油布包裹好的独头铅弹送下去,独头铅弹就会紧贴铳管内壁紧密地卡在铳管内,即使铳口朝下时也不会松动掉出来。
马爌这样说得马林有点儿心动了,作为一个将门出身的总兵,马林当然是知道独头铅弹威力的。并且早年间明军也装备过独头大铅弹,但因为铳管制作的内径不统一,导致用制式模具融铸的铅弹有的装不进,有的装进去后又太松容易掉出来。并且因为铳管质量太差,炸膛事故频发,火铳兵们对使用独头大铅弹非常抵触,后来独头大铅弹就逐渐被废弃了。
但最主要的还是独子铅弹对士兵的训练要求太高,训练一个合格的射手需要耗费大量的火药和铅弹,并且火铳本身的损耗也很惊人,一杆做工质量不太达标的明军制式鸟铳,发射独头大铅弹的话也就几十发铳管基本就报废了,且炸膛事故太多,导致士兵普遍抵触使用。再后来朝廷提供的鸟铳质量越来越差,装填密封性能好的独头弹炸膛几率几乎百分百,士兵来后来干脆决绝使用。到了现在,各处明军装备的火铳采用独头弹的早已经绝迹,甚至很多人都已经遗忘了这个东西。
所以刚才马爌提到的油布包裹两步骤装弹的独头铅弹,马林不但知道,还很了解,对其威力也一清二楚。马林心里想:“一把好铳发射的独子大铅弹,别说野猪,老虎都打的死!打人时射程内再厚的甲也是挡不住的。”
马爌见父亲动心趁热继续说道:“就算独子铳练兵不易,但大军交锋,人员密集,哪里会有打不中的道理?只管朝人堆里发射就得了,西洋那里有种排射之法,就是铳兵排成三四排——甚至四五排轮流开火,就可以保证火力连绵不绝,绝对是破敌利器。我见过西洋火铳的实物,也知道该怎么改进,要不我去匠户营找几个手巧的工匠试做一批试试!反正我也没事儿,又不是实缺带兵管营的千户。
马爌接着说:“常言说兵就是将的胆,咱马家要是有一支这样的精兵,他辽东李成梁能享受的富贵,咱马家一样可以,谁能奈我马家若何?什么文贵武贱,都是屁!”
马林听到儿子热血沸腾的一番言论,心里边更加有些动心了,以前他只知道独子铅弹威力很大,但碍于朝廷提供的火铳质量和训练用的弹药不足,无奈放弃了。但他想过火铳还可以以几排铳兵轮流发射的方式取得火力的连续性,儿子的这个提议仿佛给他打开了一扇窗户。“心想以前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呀?要是真有五千这样的铳兵,几排火铳轮流开火,火力连绵不断,只要队形不乱,火药铅弹充足,这世上谁能抵挡得住?”
在辽东,甚至整个大明,作为一个将领,有兵才是王道。无兵的将领,打一次败仗,被人随便几句谗言,朝廷一道圣旨就给拿了。就如这次的打败仗,还不知道朝廷是什么意思呢,反正肯定是要杀一批,下狱一大批人的。
想到这,马林说:“行,那你就去试试,搞好了为父有赏。”说完,马林的脸上露出了几天来难得一见的笑容。
得到父亲许可马爌可一刻都没敢耽搁,建奴就这几天就要到了,争取要在建奴到来前改良成功几杆铳,说不定还能狙击几个建奴的大将呢。
第二天一大早马爌就赶到城西的匠户营,找到匠户营的主管刘百户。开原现在的主体兵将是营兵,属于募兵性质的,并不世袭。明初在开原设的三万卫、辽海卫等卫所早已经荒废,但现在随军的匠户营却还是卫所系统的,匠户本身是单独编籍,并不是卫所军户,而就是匠户。但因为开原驻军又需要些修缮、打制兵器、盔甲的人手,马林就向上级申请了这百十户匠户,专门服务于开原驻军,这些匠户过来后就被编入了军户,安排了个百户,几个总旗、小旗管代。这也是因为边关的情况特殊,且开原原有的卫所已经废弃,所以才会出现这种营兵管理卫所兵的情况。
马爌说明来意,刘百户当然知道马爌的身份(按说马爌和他还是一同属卫所系统的,因为马爌是世袭百户,只是马爌并无实缺罢了。
他对马爌说:“营内倒是有几个懂火铳的,特别是老石,祖上就是侍弄火铳的,听说其祖上曾随正德皇爷出过塞呢,从那时起他们家就开始做火铳。”刘百户一边介绍着,一边安排人去叫老石。
不一会儿功夫,有人就把老石等几人都叫了过来。马爌看这老石四十来岁的年纪,人有些憔悴,看起来像是个很木讷的人。
马爌就把自己的打算详细给几个匠人说了,明白马爌的意思后,老石几个商议了下,由老石回话说:“马少爷的提议小的等虽没做过,但听老辈人说起过,可是试试,只怕弄不好时少爷怪罪我等,”马爌前世就很尊重手艺人,听到这话,就拿出一锭十两的白银交给老石说:“这些你们几个先拿着,由你老石分配,回去先给孩子们买些吃食,知道你们匠户们的日子苦。至于所需耗费的物料,你们营中有的就先用着,没有的就去军械库去领取,只管放心,就算做不好也不会责怪你们。”马爌说着,就把那锭白银和从马林那里讨来的令牌交给了老石。
老石几人当即就眼睛湿润了!当时的匠户们实在是太苦了,特别是到了明末,几乎毫无地位可言,作为法定的匠户,他们既没有人身自由,又没有土地,几乎等同于上级的免费奴隶。
还是由老石回话说:“少爷,这铳、火药、铅都是现成的,咱们匠户营内都有,铅熔点低,化铅做大号独子很容易,(的确如此,自己少年时凭借简陋的工具,都可以用融滴或是压铸做出各种规格的铅弹我们几个这就回去开始弄,估计下午就可以给您回话。”
“不必,不用你们找我回话,我下午再过来就是了。记得试铳时要先绑在树上或是架子上,不要手持,独子铅弹密封好,压力大,很容易炸膛的。”马爌对老石说道。
另外,马爌接着说道:“要是所有的铳都炸膛严重的话,就要改造铳管了,我看到西洋火铳都是在铳管容纳火药铅弹的铳膛部分套一层套管,以增加铳管的强度。”马爌一边解释着,一边仔细地向老石几人讲解套管的具体功能。
老石几人都是匠人出身,很快就明白了马爌的意思。“小的们都记下了,下午少爷再来时,就直接去旁边工坊里寻我等,”老石边说边朝旁边的工坊一指,马爌认了下地方后就和刘百户、老石等告辞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