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这是哪吗?”
“不知道。”
“你知道时间吗?”
“不知道。”
“那你怎么来的?”
“不知道。”
“你知道怎么出去吗?”
“不知道。”
“手机还在吗?”
“没了。”
面前这个长发及腰少女抓着头发,在房间里乱转:“我还以为你能知道什么……”
地上积的灰都能种花儿了。在一个稍微干净的一角,乔槿靠床边坐着。
房间不大,目之所及,只有几个双层床架和一排烂铁桌。这战俘般的配置,神似母校旧校区宿舍。
现在咱的心情,就是又茫然又麻。
出门被捅十几刀,睁眼就在一座破楼里,搁谁绷得住啊。
事情还要追溯到记忆中的不久前——
——月黑风高夜,黑灯瞎火房,一块小电脑屏孤独发亮。
新晋社畜乔槿看着电脑,陷入了沉思。
本以为起起落落落落落落落落落落落落落的生活要结束了。
辛辛苦苦熬了几周夜,把终稿肝出来了。不出意外,这单完成,稿费能把房租和水电费都还完,还有可能直接进入甲方那边的产业链,再也不用当个有上单没下单的卑微乙方。
而刚刚,他打开电脑,发现稿子,全被删了。
不仅文件无了,连photoshop都无了。
“……”
进这间办公室的钥匙,只有三个人有。其中一个是乔槿本人,一个不在本市,那就只剩一个可能……
手机突然振动起来。来电页面是青绿色,一眼便知是“那个网站”打来的。
他接通电话。
■■■:“乔槿,管理员的事……”
本来就烦,这破管理还来催!已经这月第九次了!
乔槿:“谁要签你们那卖身契?”
■■■:“呦,这话说的,你和你甲方签的就不是卖……”
“嘟——嘟——”
他直接挂断。
要以前,怎么也要跟这个嘴欠管理员好好互怼一番,但他现在没心情。
“啪。”他合上电脑。
删文件之仇面前,那个网站也得靠后稍稍!现在就去找那个文件贼算账!
扣上大衣扣,戴上手套出门,下楼来到商务楼侧门。使劲推推门,没推动。
一看门轴,已经被破水管漏下的水冻瓷实了。
烦上加烦,气上加气,他一撩大衣,露出黑衣内侧一个暗色圆形图案。规律纹路泛出异样微光。
衣摆与头发飘起。
“咣!”
门被轰开。
寒风裹挟鹅毛大雪,一股脑灌进楼道。他闭上眼睛用手挡住雪与冰碴,而北风轻松透过身上大衣,刺进骨髓。
……隐隐约约间,乔槿感觉自己躺在地上,身上坐着一个人,冰冰凉凉的尖锐物品深埋进自己腹部。
他想看清那是谁,眼皮却不受控制,怎么也睁不开。
利器不断插入,拔出,再插入,再拔出……它慢慢不再冰冷,而是一次比一次温和。
身体动不了,只能靠数自己被捅了多少下来保持清醒。
一共一十一刀。
……
再然后?再然后就躺这破楼里一房间了。
“看来你跟我一样,都是莫名其妙就来了。”那个女生手指磨着下巴,停在乔槿面前,“你来之前在干什么啊?”
她很年轻,丹凤眼,高马尾,还挑染着几缕紫色头发。
“你是……?”乔槿抬眼盯着她。
“你是在警惕我吗?”她双臂展开,“这种情况应该同舟共济、共享情报啊!”
“……”
“啊不好意思,忘了先自我介绍了。”她从兜里掏出个证件,“我是医学生,在家背教材,背着背着,一眨眼,就站在这楼里了。”
证件是张学生卡,上面写着[中涧医科大学-邢琳],旁边证件照也和她本人匹配。
“我叫乔槿,本来是在办公室赶稿来着,不知怎么就来了。”他扶着床起身。
冬日的铁栏杆真冻人。
咦?我手套呢?
他翻了翻大衣。
咦?大衣内侧的图呢?
“咱们有什么共同点吗?嗯……”邢琳在那里独自琢磨,“莫非是穿越?但我也没瞅着泥头车啊……”
乔槿绕过她,来到门外。
外面是普通长廊,光线昏暗,只有两端小窗外有光线射入。地面上有几串脚印,脚印形状一样,应是来自同一人。
“我今天已经把整栋楼转好几遍了,没找到出去的路。”邢琳跟上来,“没办法,只能一间房一间房搜,看看有没有线索。”
“有线索吗?”乔槿向楼梯口走。
“就找着个人。”她在后面追,“本来以为那人有线索,不过……唉,跟我一样一问三不知。”
到楼道尽头,乔槿在窗前停下。
“我找着你时,以为你快挂了,还抢救了半天呢。”邢琳的话唠缓解了不少气氛。
窗外被蓝金属板挡住了,看不到景色。他伸手推了推窗户,果然打不开。
研究窗户之际,他注意到玻璃反光中,自己的头发从头上垂到了下巴处。
拽了拽,头皮微痛。不是假发。
?
擦了擦玻璃,让反光清楚一些——
微卷黑发与下颔角平齐,黑眼圈又重了几分,虹膜黑得像白瓷球中间挖了个黑洞,衬得脸色白得吓人。整个人看着都快成黑白色调了。
???
脸色差就算了,毕竟是真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但头发变长又是什么情况?
“发什么愣呢?”邢琳戳戳他,“你要去一楼看看安全出口吗?”
“什么?哦……麻烦了。”乔槿跟着她下去。
事情发展越来越离谱了。
一楼楼道,正中央有片宽阔地带,应该是大厅。
墙上挂着“安全出口”牌子,牌子下面是光秃秃的墙。
扫视了下墙面——墙面边缘有一块裂纹。纹路很细,不容易发现。
它不像自然开裂的条形,也不像重物敲击的辐射形,倒像是被东西顶着,慢慢挤出来的。
乔槿手摸过去,能感觉到一股微弱、熟悉的气息在指间划过。
“……”
这一切离谱事件的成因,大概有眉目了。
他转身问邢琳:“你有没有试着给这个墙开洞?”
“试了,然并卵。”
“这是你砸的?”他拍拍墙上裂纹。
“大力出奇迹。”
“。。。。”
大概是这个说法实在太扯,她马上改口:“我可是练过武术的!线上学院量身定制招式!本人私下苦练两年!”
乔槿也不戳穿她:“你有笔吗?”
邢琳从衣兜里掏出了根油笔:“你房间捡的。”
抽出笔时,把一小块白布连带出来了,露出布上几道黑线。她顺手把布戳回兜里,好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
乔槿接过笔,背过身开始在手上画图。
“干什么呢干什么呢?”邢琳凑过来伸脑袋瞅,几次都被他身体挡住了。
“好了,你先退后。”画图不需多长时间,他收起笔,左手轻轻碰上墙面,“注意闪光。”
手背上是个圆形中心对称图纹,装饰线条放射性分布,未干墨迹泛起微光,其中四边形主体光芒更甚。
爆破阵,发动。
“咔哒。”细小的一声。
墙面出现裂缝。
邢琳迅速躲开。
“砰!——”
巨响响彻楼宇,震得耳膜发痛。红光闪过,碎石飞溅、烟尘弥漫。墙上楼下一个坑,有几平米之大,一尺深。
坑底平坦如纸,隐隐有光从另一边透进来。这残墙似乎只剩薄薄一层膜,一触即破。
然而一脚踹上去,跟踹到钢板一天,薄层纹丝不动。
“这是牢之阵?”乔槿皱眉,说着再次指尖触墙,“再离远点,注意防护。”
他如交响乐指挥一样,手臂在空中挥舞,每挥一下,便有雷霆之声炽红之光相和,走到哪里哪里就是火海废墟。
宛若一生优雅的乐师最后的暴力绝唱。
……
“阵术”——简单来说,是“通过发动各种阵图,以改变物质或精神”的技艺。
两年半前,第一次接触到阵术时,本以为手握超自然力量,可以一改起起落落落落落落落的命运。
从咱现在还在当打工人的现状来看,逆袭什么的并没有发生。具体原因就说来话长了。
……
最后,火光熄灭,烟尘落下,残骸满地。天花板被打穿,屋内隔断被掀个干净,整个一二三楼几乎连成一片。
而墙面还是一层石灰薄如纸,窗户也剩一层玻璃透如膜。
邢琳从楼梯口探出身,脸上已经傻掉了。
“轰不开,准备调查建筑吧。”乔槿拍拍身上土,回到她旁边。
“呃、呃……好。”她眼神躲闪着挪出来。
全程乔槿步伐及其淡定,言语不急不慢,似乎一切尽在掌握。
“出大问题了……真是大问题……”
——其实乔槿现在非常慌。
要说他这落落落落的生活中还有什么可骄傲的,那一定是自己的阵术造诣。
所有阵术全靠自学,没几个月就收到了“那个网站”的线下邀请,被评价‘专为阵术而生’,之后更是连面对管理员,也能过过两招。
今天,最后一个可骄傲的东西也没卯用。难道“落落落落落……”后面又要加一个“落”了?
当然,这一切心理活动乔槿都没表现出来。
邢琳看他脸色如此平静,也跟着镇定下来:“你也是某根葱的用户?”
乔槿没有拐弯抹角:“青葱网向来不提倡用户线下交流,能在这碰上同类还挺意外的。”
她迅速开始推理:“没准我们出现在这,和青葱用户的身份有关?这一切都是青葱干的?还是其他用户干的?”
青葱网又称“阵术测试网站”。乔槿当初就是赶论文时无意点进去,才接触到“阵术”这个东西的。
“空想还是不行,再深入调查一下吧。”她最后这么决定,“我去四五楼,你去顶楼,两小时后此地集合。”
“那就这样吧。”
她找一天都没用,我再找还有用?
尽管对此表示怀疑,但他还是上到了顶层楼梯口。
“哒哒。”
声音很轻,来源不明,转瞬即逝。
有人?
探出头去,楼道笔直阴暗,光源只有尽头一窗,光之所及空无一人。
走进楼道,放轻脚步,慢慢往窗边靠近。
来到楼道中间时,乔槿猛地加快脚步。
“哒哒哒。”背后又一阵细微声响。
有人在刻意模仿他的步伐,以隐藏脚步声。
此时,乔槿已经能看见尽头窗户上映出的影子了。
窗户反光中,楼道右侧拐角内,有一个人影站着。
挽起右侧袖子,他拿出笔开始画阵图。没画几笔,那人影一动,忽地窜了出来。
那是邢琳。她一手提着灭火器,一手握着匕首,站在窗前。
她眯起眼睛,皱着眉,用匕首指着乔槿:“再动一个试试?”
乔槿停笔,顿了两秒:“什……”
半字没吐出来,邢琳一个甩臂,那大红瓶旋转高速飞来。
然后“呼”一下飞过他头侧。
乔槿瞬间领会她意,向一旁闪去。
“嘭!”灭火器被折成了“v”形,砸到墙上。
干粉喷出,淹没楼道。烟雾中,一个黑影显现出来。
一根撬棍从烟尘中飞出,同时邢琳赶来,一个飞刀把它弹开。
趁邢琳挡刀,乔槿迅速把阵图补全:主体、副体、细节……1秒一气呵成。
图案有点简约,但足够。
最后一咬手指,一甩手,见血,洒血,发动。
烟雾略有散去,人影轮廓清晰起来……瞄准也更方便了。
“咯啦咯啦——”
随着手掌抬起,手指内扣……墙面开始破裂,内部钢架慢慢涌出。
那人绕过邢琳,直奔乔槿而来。
“砰”、“砰”、“砰”……
几根钢筋破墙而出,横拦至两人之间,斜插在周围,限制住他活动空间。
烟尘深处透出一丝黯淡金光。
金光骤亮,划过眼前。
“铛!”“铛!”
几声之后,钢铁俱断。
随着光芒靠近,这物体轮廓也明了了——消防斧。
乔槿一眼就认出这是什么阵——“赋芒”——那人使用得最多的阵术。
左手向右一挥,更多钢筋破墙而出;握拳,它们弯折扭动,向中央交错相插,卡住那人手臂。
而斧背,终于在乔槿额前两公分处停下。
烟尘散去,他的面貌终于得以被看清。
顺着斧柄看去,这位熟人身体前倾,右手握着斧子,左手在身侧握着撬棍,头发也比以前长了点乱了点。
“真有本事,还会跟外人联合算计我了?”他阴阳怪气道,脸上皮笑肉不笑。
以这种方式见面,是乔槿万万没想到的。
就是面前这个人——七年的老同学,一起签青葱用户协议的舍友,唯一的知心客,也是跟乔槿文件缕缕过不去的“好同事”……现在正拿着斧子,要把他开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