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其实相当细弱,但却仿佛核弹遽然升腾云爆,张简肉体不由自主地一阵急速颤抖,鸡皮疙瘩瞬时遍布前心后背,四肢百骸。
有人敲响了暗门?被发现了?危险——
十年的刺客准则发出激烈警告,张简完全出自本能地转头,踏出两步,退到地下室的拐角处,一口吹灭灯火,左手匕首迅速收回左靴;右手一探,自右膝下拔出自己的主战匕首,熟悉的味道一掠而过,刀脊、刀锋依然被他用自制的锅烟漆反复涂抹过,连柄带刃一片黝黑,暗夜中不露半分本色。
比起之前使用的短薄细匕,张简右手的这柄匕首单面开刃,长度虽然增加不多,未开刃的另一面刀脊却厚了两倍不止,最厚处足有两寸半,看上去不像是一把匕首,而是一杆破甲短锥。
刀背靠柄处有一道短短血槽,深凹如同胡姬的眼窝。
张简的两柄匕首都是请托高手匠师暗中特制的,好钢难寻,靡费透支大量金钱,一年时光也不过就打造出这两柄:左手七寸短刃薄而锋利,用途广泛,适于诸多非战斗状态下的日常生活,比如刚才的探查墙壁,或者修剪指甲、削个小梨什么的,特别方便;右手的尺二剑锥,就纯粹只能刺杀格斗了。
张简也是吓坏了,才会条件反射,摸出自己平素很少使用的搏战凶器。
怎么会有其他人不早不晚,偏偏这时候寻到了蔡侯密室的入口?这绝不是巧合,难道是跟着自己一路过来的?
张简觉得自己脑袋都要炸裂了,这不可能!
没有人能跟踪自己不被发现——洛阳首席隐煞这点儿自信还是有的。
外面这人,到底是谁?
外面的声音也全都消失了,似乎刚才那咚的一声轻响,只是个幻觉。
啊!啊!
两声短促的惨叫声隐约传出,声音尖细,似乎是……太监的嗓子。随之,一股细微绵密的血腥味快速输入密室,直冲张简的鼻腔。
握住匕首的右手手背上,青筋毕露。
张简立刻反应过来,身体更是紧绷,这人居然连宣德殿前门的看守太监都随手杀了?可怜梦中遇害的无辜路人……
好凶残!
又过了几秒钟,张简觉得跟过了几年差不多,太紧张了。
“君是何人?”外面忽然有人问道。声音听起来很小,雌雄莫辨,却清晰投射进密室。
“你又是谁?”张简咬牙反问。他没法说出自己的身份,也不屑于编造,却又极其好奇对方的来历。
“最初。”对方说出两个字。
张简差点儿叫出声来,这个出乎意料的答案真是令人目瞪口呆,好在他反应敏捷。
“坚守!”
他的回答让外面那人也沉默了片刻,不过对方显然在问的时候已经有了一定的心理建设。
“剑与软甲你可拿走,其他留下。”
“好!”张简毫不迟疑。
万年公主让张简趁夜来取的宝物,就是昔年尚方令蔡伦留下的三件尚方制品:一把蔡侯剑,一副蔡侯环锁铠,以及一具蔡侯弩。
但张简毕竟自带两份记忆,倘若不是对方突然说出非常意外的暗语,他是绝不会同意的。
除了他一直心向往之的蔡侯弩之外,在考古学家孟瓴眼里,那三十六面整整齐齐的崭新古铜镜更是无价之宝。
一见铜镜误终身!孟老师误入东汉洛阳,不就是因为邙山地下减制帝陵里的那面古怪巨镜么?
“追兵将至,我先引开他们。小心,有高手。”外面那人似乎已经开始向殿外移动,想了想却又补充一句,“锅烟太劣,下次记得换掉。”
“呃……”张简没想到自己竟然是因为劣质涂料而致行踪败露,心头凛然的同时更十分尴尬,太穷了,没办法!
对方落地无声,这么一会儿估计都不见影儿了。
此刻张简也明白过来,这位未署名强者突然出手杀掉两个看似无害的守门小太监,主要还是为了助他遮掩痕迹。他在密室里都能闻到的血腥味,在宣德殿内一定特别浓烈,能够轻易压制住匕首上的那一丝锅烟异味。
不愧是高级卧底,好细腻的心思!
“最初”……兄?
张简暗想,也不知对方在组织里是什么身份,似乎层次比自己要高许多的感觉。
他秘密加入“鸿都隐学”至今三年多,只有个单一上线——父亲张劼,偶尔能接到些外围的低级任务,根本也没见过其他组织里的同道。
可毕竟黑白黄三道厮混十来年了,他却从来没听说过洛阳城内有这么一个强大可怕的人物!唔?这人的嗓音,倒的确有些尖利……可是就算是太监,如此令人震怖难忘的太监,他至少也应该听闻过名字才对。
原来,洛阳城里的水居然这么深的吗……
胡思乱想间,又听见隐约的脚步声靠近,似乎有个人冲入宣德殿里。
“妈的,他来宣德殿干什么?糟了……伏波将军的皮甲被他抢走了。这个阉贼!”
这人嗓门巨大,说起话来声播四方,整个殿堂似乎都要震荡起来。
张简张开了嘴,卧槽,不会这么巧吧?心头微微一乱,感觉很糟糕的样子。
“司马噤声!”另一个嘶哑的嗓子回答道。
还有个人?!
刚刚张大的嘴巴,悄悄又闭合下去。
这个人,张简刚才根本没听到他的脚步,简直快赶上“最初”兄了。
高手!果然是高手!
“我知道,这宫里全是阉竖……右陛长有心了。”前面那人大大咧咧谢道,嗓门一如既往的响亮。
张简感觉他这时候肯定挠了挠下巴,还吐了吐舌头……要没这些个坏习惯,他也许早就升部校尉了吧?虽然已经有了吴匡吴校尉,但也没人说大将军幕府就只能有一个部校尉。
“这阉……他刚杀了两个持兵黄门,血还没凉,应该走不远,我们赶紧追。”
“唯!”那右陛长言简意赅。
脚步声逐渐出宫远去。
张简竭力竖起耳朵,听风术用到最强,才勉强听出一强一弱的两道踏地声。
“这个右陛长身法高妙,老哥的硬功又太强,简直把他全遮盖住了。”
直到二人远去,脚步声杳不可闻,张简才身子一软,靠着密室的墙就地坐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