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区日租界,兴中株式会社。
如血的落日下,电话再次响起。
柴田信一接起来。
电话里传出方子杰艰难的声音:“是我!”
柴田信一竟然松了口气,庆幸的说:“太好了,我就知道你还活着!”
他这话是真心的,一点儿都没有作伪。
乾隆夜明珠事件时,方子杰让他尝到了今生从来没有过的失败的滋味。
他因为遭到戏弄而恼火,也因为方子杰的异想天开、老谋深算而赞叹。
赛马事件,他在和方子杰打成平手后,开始真心想将这个人纳入麾下。
只是他非常清楚,方子杰是一匹桀骜不驯的野马。
驯服这种野马就得用非常规手段,什么名利,什么权势,对于出身世家、家财万贯的方子杰来说都不足以产生诱惑。
强者只会臣服于更强的人,聪明人也只会拜服在智者的膝下!
这是武士道精神的精髓,是他和自己的亲妹妹不约而同、殊途同归的本源。
于是,他拿出熬鹰、驯马的耐性精心设计了三爷事件。
坑是真坑,陷阱是真陷阱,手段也足够狠毒,绝对没有留有余地,但爱惜也是真爱惜,毕竟熬鹰、驯马这种事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投入产出,物超所值,他认为方子杰值得这个价钱,所以他也不会吝惜人力物力。
他像凤凰一样展示了足够的伎俩,在炫耀够手段后,他将方子杰逼入绝境,终于走到熬鹰的最后一步,收服——为我所用!
然而……
港口码头、公用电话亭内。
方子杰艰难的依靠在电话亭的玻璃内壁上,面色惨白,握着电话的手在难以控制的颤抖着,身上各处伤口中都渗着血水。
方子杰喘息着说:“谢谢你给我上的这一课,你这个局无论是面上的还是隐藏的都正中要害。我输的心服口服,衷心佩服!”想笑笑却笑不动,只是扯了扯嘴角:“……是我太幼稚,太自以为是,以为忽略你情报部长的身份你就会跟我以往的对手一样!”
他坚持着说完这句话后,眼前发黑,电话听筒脱手的同时,身体顺着玻璃内壁滑坐在地。
电话内传出“咣当”一声巨响。
柴田信一心头一惊,站起身,对着电话呼叫:“喂,方子杰,你怎么了?喂,喂,说话,你快说话……我知道你受了很重的伤,告诉我你在哪儿,我去接你……”
连着线的电话听筒在方子杰身前晃动着,传出柴田信一急切的声音:
“……我以我的性命和武士道精神向你保证,只有我一个人,绝对不带任何人任务武器过去……”
方子杰在他的声音中猛的惊醒,努力抓住身前摇晃的电话听筒放回耳边,呼吸粗重。
柴田信一几乎把听筒贴在耳朵上,听着这呼吸声才微微放松下来。
柴田信一:“我刚说的话是真的,不是骗你……”
方子杰喘息着,似乎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再次开口断断续续的说着:“生生死死的事我经历的多了,多到连我自己都数不清……但有那么关键的几次,我连做梦都忘不了……第一次,还是在街上混的时候,我几乎是死透了,被人家扔到死人堆里,要不是突然下雨,我及时醒过来……在爬出来的时候居然被我发现了一袋金子!”如同回到当年,嘿嘿的笑了出来,喘息后:“第二次,是干多了乱七八糟事,一票兄弟全死在了我面前,我想救他们,可惜我连个手指头都动不了……第三次,顺风顺水,醉生梦死到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老曹就是这时候突然冒出来让我帮他救人!”
他想起往事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柴田信一静静的听着,招手叫过手下,捂住话筒,低声吩咐。
柴田信一:马上去查这个电话是从哪儿打来的!
方子杰喘息后,似乎忘记电话那头是谁:
“……老曹是那种为了信仰可以放弃一切的人,尽管我对国家没什么概念,但他的活法还是让我印象深刻……尤其是他对我锲而不舍,婆婆妈妈的简直就是我大哥的翻版,好在比我大哥开得起玩笑,有耐心陪我玩……可即便这样那时候我也没真正想过干他干的事,直到去年回国前……他们旅英爱国会筹集的护国款被意大利的一个黑帮弄走了。那个黑帮有多麻烦?说实话,要是平常,连我都不愿意惹他们,可这次……”想起那时候的情景仍忍不住撇动嘴角:“那笔所谓的护国款里没有我一毛钱……但却是我亲眼看着,从无到有,再从有到一笔可观数目,甚至让我起了贪念……所以,当它被弄走后……我自告奋勇,倾尽心力人力,不惜跟那个黑帮鱼死网破,釜底抽薪……外加金蝉脱壳……两计连环很成功,钱和兄弟们都没事……可正在我要卷走那笔钱想着去美国逍遥快活的时候,老曹又冒了出来。”他的身体越发无力,拿着电话的手软软的垂落,电话落在他胸口上,他就那样继续说着:……原来他竟然真以为我在替爱国会找钱,真以为我身陷囹圄……金蝉脱壳……差点变成关门捉贼,他是第一个……近距离……替我挡子弹的人!!……他人活了……两条腿没了……!”
至此,他终于彻底昏死过去。
柴田信一一路听下来,动容,他没想到曹介民对方子杰来说是这么重要的人。
本来笃定的完美计划竟让他有种棋差一着的感觉,但落子不悔,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他只能焦急的呼叫着方子杰,却再也没有人应答。
柴田信一:“方子杰……方子杰你说话呀……方子杰……”
手下举着一张便条跑来。
手下:“部长,电话的位置找到了!”
柴田信一立刻扔下电话,抢过他手里的便条快速离开。
港口码头。
小东子带着两名荷兰人远远的跑来。
小东子:“杰哥,我找到船了……”惊恐的发现方子杰昏死在电话亭内,急忙扑过去。
两名荷兰人跟过来,其中一人是船医。
他放下手里提着的药箱,俯身查看方子杰的伤势,用荷兰语跟同伴说:“他失血过多晕过去了!”看到方子杰手臂上的伤口:“你看这里,应该是这个男孩说的他藏钻石的位置!”
另一名荷兰人一看就是船上的掌权者。
他说:“看样子他还有很多钻石的事是真的!怎么样还有救吗?”
船医说:“这家伙很幸运,腿上的子弹打穿了,腰上的离要害只差一点点,不然早就死了!”
小东子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是焦急的比划着说:“你们都别说了,赶紧救人吧!”
三个人七手八脚或背或护的带着方子杰奔向停靠在远处的货轮。
那货轮上插着荷兰商船的旗帜。
当柴田信一独自开车疾驰而来时,他只看到电话亭玻璃内壁和地上的一大滩血渍……
他难掩内心的遗憾与失落,转看夜幕下的海面。
大海在明月下波光粼粼,一望无际……
(第一卷完,稍后第二卷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