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到赵姬了,她起身离席,屈膝行礼道:
“请王上恩准贱妾,今夜留宿章台宫。”
这个请赏又是大出众人意外。
别人不知,乌桓和嬴政、吕不韦却知道赢异早在下午谈话时,就已经让赵姬晚上侍寝。
何以又在此时此地,大庭广众之下再次请求,还不是浪费一次赏赐的机会吗?
乌桓看看嬴政,发现嬴政也在纳闷地看着他,思索了半天,才终于明白了赵姬的用意。
这是狮子、老虎在宣示自己的地盘啊!
狮虎之类猛兽,会在自己的地盘四周撒尿,宣示这是本尊的地盘,神圣而不可侵犯,而且这泡尿是越骚越好!
赵姬此举明显在跟韩夫人示威,而且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不羞不臊地用男女之事做文章。
这在这个年代虽然谈不上惊世骇俗,却也不太常见。
看不出来,平时娇羞婉约的赵姬,出手却是这么的果决、狠辣!
乌桓只能说:这泡尿,够骚!
堂中一众人等的面色精彩极了,有惊讶的、有不解的、有鄙弃的、有愤怒的、有幸灾乐祸的……
这个效果比刚才熊萩野心勃勃的发言更劲爆。
嬴异想要帮赵滟缓和一下尴尬的气氛,开口说道:
“爱妃不要浪费了领赏的机会,你我多年分离,今夜留宿此处本是理应如此。”
赵滟婉柔的外表下却是倔强的性格,她并不领情:
“多谢王上!赵滟得与郎君相会夫复何求?吾儿得与父亲相会夫复何求?”
赢异被一个软钉子顶了回去,他自然知道赵姬的用心。
实际上,他刚才就观察到,自己的两个妃子,除了刚见面时礼貌性地打个招呼外,宴会全程几乎是零交流。
但是赵姬的话无可挑剔,而且他也感受到了赵姬对自己的那份执着,只好称好,转移话题看向嬴政:
“好、好……好!孤准你就是。政儿,那你呢?你想要什么赏赐?”
“回禀父王,儿臣想要从军!”
“胡闹!入军最早也要到傅籍,换一个!”
“嗯……,那、那政儿想请父王赐一把好剑与我!”
终于有个正常点的请求了,赢异长长松了一口气:
“黄咎,取孤的鹿卢剑来!”
赢异此言一出,又是惹来满堂震惊。
就连华阳太后,也是意味深长地看向夏太后夏望舒。
只因这鹿卢剑乃是历代秦王佩剑,时间久了就成了秦国王权的象征。
但偏偏又没有任何一条律法明确规说定,秦王必须佩戴鹿卢剑、佩戴了鹿卢剑就是秦王。
所以,赢异将鹿卢剑赐给嬴政,如果有人想反对却又找不到理由。
嬴政得了宝贝,高兴的不得了,偷偷在乌桓耳边说:
“桓哥哥,回头借你耍耍哦~”
鹿卢剑是一把长剑,剑身差不多都有小嬴政高了,出鞘的时候泛着蓝光,一看就是一把绝世名剑。
乌桓看着这把超长的剑,也就理解了荆轲刺秦的时候,嬴政为什么不能拔剑出鞘了。
宴会,已经接近尾声。
华阳太后芈蒟看了看夏太后和赵姬,微微笑着对赵姬说:
“滟儿,明日是你第一次参加早朝,可要好好打扮才行,朕有几件礼服,你挑一件喜欢的吧!”
一直在华阳太后后面候着的一个老内侍挥了挥手,华阳宫的侍女们托着木盘,端上来了三件礼服。
一件是红色镂金的、一件是淡绿色绣花的、一件是鹅黄色襦裙,上面缀着一些淡蓝色的绢花。
每一件都配有相应的冠、钗、玉带、珠履,各有风情,光鲜靓丽。
赵滟起身谢过,来到侍女前,却一时看花眼,不知该挑哪一件才最合适。
赵姬犹豫间,芈蒟的声音再次响起:
“望舒,你的儿媳妇怕是拿不定主意呢,不如,你帮她挑?”
低沉的声音富有张力,让人无法拒绝。
这显然让夏太后夏望舒很是意外,视线在三件礼服上扫来扫去,陷入纠结之中。
芈蒟并不催促,只是面带笑意,看着这婆媳二人。
夏望舒终于拿定主意了:
“滟儿肤白,若是配上这件淡绿色绣花礼服,定是极美。”
华阳太后听了,笑意更甚:
“望舒还真是喜欢绿色呢,你看你另一个儿媳可不穿的就是绿色的吗?”
韩国崇尚木德,喜绿色,韩国女子多爱穿淡绿色罗裙,却也是靓丽清新、温婉可爱的。
华阳太后却又说道:“朕倒是觉得,滟儿若是穿这件红色的会更添一份喜庆呢~”
说罢又摇摇手中的丝巾,眼睛笑意盈盈地盯着赵姬说:
“滟儿啊,你还是莫听两个老妪之言,年轻人都有自己的眼光,你自己挑一件算了罢~”
乌桓听了感觉手心冒出冷汗,深深为华阳太后这一手操弄人心的手腕叹服!
送衣服,却弄三套让人挑,一回头又把夏后拉下水,看夏后与赵姬之间如何相处。
而夏后做了建议后,她却马上又给了另一个建议,最后又让赵姬自己选。
寥寥三句话,挖了两个坑,却让人根本挑不出任何毛病。
这下赵姬更加为难了,左右不是,最后抬头看看赢异,终于还是下了决心:
“孩儿谢过太后抬爱……”
然后伸手从侍女手中接过一个木盘,众人看得仔细,却是那件鹅黄色襦裙。
“哈哈,好、好啊!”
芈蒟看得仔细,微微一愣,随即拍手笑道:
“明天的事情也安排妥当了,子楚啊,朕体力不支,想困觉了,不如今夜就到此为止吧~”
“喏!孩儿遵命。”
赢异恭敬回应,抬手向黄咎示意。
“宴毕——谢礼!”
众人起身谢礼,恭送两位太后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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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不便远行。
华阳太后便邀请华阴夫人芈耘、阳泉君夫妇,一同前去华阳宫过夜。
往华阳宫路上,阳泉君熊萩心中有事,中途丢下夫人叶茳,跑到两个姐姐的车上。
“女兄,这赵姬好不识相,怎么没有挑女兄建议的那一件呢?”
华阳太后芈蒟闭目养神,并不搭理。
一旁的华阴夫人芈耘却说:
“我看赵滟性情直率,这种人待人真诚。不像夏太后,虽然对妹妹毕恭毕敬,我看着总是不甚放心。”
熊萩:“但那夏缗温顺,不似这赵滟,我看她骨头硬着呢……”
芈蒟忽地睁开眼,压低声音训斥自己的弟弟:
“温顺?你便只能与温顺之人相处麼?!”
熊萩显然挺怕这个二姐,闻言噤若寒蝉。
“你今晚为何要与子楚提要求?你便如此急不可耐?”
芈蒟并不放过他,原来宴会当场,芈蒟的云淡风轻都不是她的真实想法。
熊萩虽然已经年过五十,此时却像个孩子,支支吾吾地说:
“女兄不是、不是说……已经与子楚提了封相之事?”
芈蒟听了,更气了:
“朕是提了,但你以为这是任用一个管家吗?!那吕不韦跑前跑后,付出多大的努力把子楚推上王位的?光你自己就收了人家多少礼了?子楚要是封你为相,如何面对吕不韦?朕倒觉得子楚更应该封吕不韦为相才对呢!”
熊萩心里那个大大的委屈啊,脸上都不够写了:
“那、那女兄为何又、又答应我去、去与子楚提……?”
芈蒟戳了一下熊萩的额头:
“你这脑子啊……还当丞相呢!”
“朕之所以去提此事,一来,万一子楚心软,那便遂了你的愿也是好的。二来,朕也想看看子楚如何处事,方知日后该怎么办啊……”
这,才是一个顶级政治家的素养,永远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永远不相信问题只有一个答案,永远有第二方案、第三方案……
这世上的一切,可不都是在不确定中,被确定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