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内朝穿过一个花园,便可直接到达治朝。
花园中,曲榭回廊绕涧幽,飞泉喷下溢池流。
渭水穿咸阳城而过,少府的匠工巧妙利用,将渭水引入各个宫殿、楼阁中……
池中锦鲤戏水,一只巨大的老龟在假山上探头不动如雕像,仿佛在思考千年帝国的强盛之道。
空中传来鹤唳声,章台宫的层高给了饲养的白鹤足够大的飞翔空间。
治朝内空间广阔,里面又分三进大堂。
靠前朝部分是一众臣工办公之处,有许多隔断的小房间环绕四边,中间有一张巨大木桌,上面有各国舆图,乃是为集合臣工议事而备;
中间部分乃是秦王办公之处,中央是一张黄梨木台案,后置描金紫纱屏风,台案前方空旷,不远处有一组木榻。
周边另有一些桌案,却是为中大夫、仆射、中常侍、给事中、尚书令准备的办公用具,也就是类似秦王的个人秘书或者参谋团、打下手的团队使用的;
后面部分则是秦王休息或者接见亲密大臣的场所。
三个部分彼此隔开,中间都设有小型花园,设计巧妙,既方便秦王处理各种不同类型事务,又彼此区分、不相干扰。
此时秦王赢异正在后堂与吕不韦商议国事。
出来迎接嬴政和乌桓的,是中常侍黄咎。
中常侍乃是秦王近臣,而这个黄咎更是秦昭王朝的老臣,年纪不大却深得秦王信任。
黄咎推开高大厚重的金丝楠木门,只见后堂虽然称之为“堂”,空间却是极大。
居中有一巨大的木台,上面设有席、案。
北面的席案之后有一面高大的屏风,上面绘有精美的车马出游图,其余三面都有三级木阶,看上去像秦王宴饮之地。
环绕整个后堂四边又有众多隔间,应该是为不同功能而设计的。
黄咎径直带他们到了西面第一间,立于门外通报请示:
“报~!公子嬴政、乌桓求见!”
“政儿来啦?快快进来吧~”门内传来一个低沉的中年人声音。
进得室内,只见迎面的座位上一位身材修长、眼神清亮,面色白皙的中年男人,在卧榻上凭几半坐半卧着。身着一身镂金钧玄深衣,腰佩玉带,头上戴着冕冠!
乌桓和嬴政的目光一下子被冕冠所吸引。
冕冠按照周礼是天子专用,诸侯佩戴即是僭越。
但是到了战国时期,周天子已经形同虚设,各国诸侯纷纷佩戴起冕冠。
坐在北面的吕不韦轻轻咳嗽一声,乌桓这才注意到还有吕不韦和赵姬也在室内,吕不韦坐北朝南,赵姬则坐在了吕不韦的对面。
这座次安排也是按照礼制的,在此时极为讲究,若是坐错席位,轻则视为无礼被人鄙视,重则认为你有不臣之心,横祸马上临头。
堂内座位尊卑顺序依次为:南向(座北)、西面(座东)、东面(座西)、北面(座南)。
古代帝王召见群臣议事,都是坐在座北朝南的位置上的,因而才有“南面称王”这样的说法。
而室内座位最尊的是座西东向,其次是座北南向,再其次是座南北向,最卑是座东西向。
后世“东家”、“房东”的说法也是由此而来。
赢异让吕不韦坐在了第二顺位的位置上,显然是为了表示尊重,这也是符合春秋战国礼贤下士的风气的。
乌桓和嬴政回过神来后,连忙双手做拱,举至额前,急趋前一小步,跪倒后鞠躬弯腰,以手撑地,额头触及手背纳首便拜:
“儿臣嬴政拜见父王!”
“草民乌桓拜见君上!”
赢异头上佩戴的冕旒上,玉珠微微晃动,暴露了他内心的激动。
他起身绕过赵姬过来一把扶起嬴政,轻轻抚摸嬴政的头、又轻轻拍拍他的脸,连声道好:
“好、好、好!回来了就好!”
好一会赢异才过来扶起乌桓,双手握着他瘦小却结实的肩膀说:
“小乌桓,长挺高嘛~!没事了,回来了,到家了啊!”
从邯郸一路回咸阳,乌桓和嬴政互相鼓励打气,加之一路危险始终紧绷着神经,倒也没有什么感觉。
此时被赢异来这么一出,顿时攻破心防,两个人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
“哈哈,哭什么嘛,你们都是好孩子!来人呐,赐座!”
赢异见到嬴政,心情大悦,说话的时候都说满面笑意。
“寡人已听吕公讲述一路经过,实乃惊心动魄!”
“说起你们两个也是倍加嘉賛,说政儿刚毅镇定、心怀大志,乌桓聪敏好学、腹有经纬。孤却不信,且让孤考考你们,可否?”
赢异笑眯眯地问乌桓和嬴政,全然没有战国雄主的威压霸气,倒是更加家中长辈要考校晚辈一般。
嬴政侧头望着乌桓,乌桓面带微笑,对着嬴政轻轻点头。
“父王但试无妨,我和桓哥哥必有一人答得出来!”
“善!你们应该看到我大秦国都咸阳并没有城墙,可知为何?乌桓,你先来……”
乌桓拱手行礼,答道:
“秦据崤函之固,拥关中之地,是以天险地隘为依托。表南山之颠以为阙,表大河以为秦东门,表汧以为秦西门,据亿丈之城,临不测之溪以为固……”
乌桓说着,看到赢异连连点头,就鼓起勇气大声说道:
“请恕小子斗胆,秦非以咸阳为都,秦乃是以关中为都也!”
乌桓的意思就是,秦国其实是以整个关中为都,占据天险,自然不必再设什么城墙。
赢异抚掌大赞:
“妙哉,乌桓竟有大胸怀也~”
乌桓说的这些,基本是后世学者的常识,但是却远远超过这个时代常人的固有思维,站在了一个更高、更大的境界去看天下大势。
“乌桓所言,秦非以咸阳为都,乃以关中为都也。让孤大开眼界!政儿又有何高见?”
“只因霸气关不住!”
“哦?政儿,此言何解?”
“昔高祖孝公迁都咸阳,实有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
我大秦列祖列宗筚路蓝缕、励精图治,欲要一飞冲天,又岂是区区咸阳城墙可以关住的笼中之鸟?!
既然笼子关不住,又何必设个笼子?”
“好!”赢异拍案而起,激情澎湃:“政儿言之有理!”
“我大秦先祖,乃帝颛顼之苗裔女脩,女脩吞玄鸟陨卵而生我祖大业。”
“故我大秦乃天命玄鸟,天命玄鸟又岂是区区一道城墙可关住的笼中之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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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史记/秦本纪:秦之先,帝颛顼之苗裔孙曰女脩。女脩织,玄鸟陨卵,女脩吞之,生子大业。大业取少典之子,曰女华。女华生大费,与禹平水土。已成,帝锡玄圭。禹受曰:“非予能成,亦大费为辅。”帝舜曰:“咨尔费,赞禹功,其赐尔皂游。尔后嗣将大出。”乃妻之姚姓之玉女。大费拜受,佐舜调驯鸟兽,鸟兽多驯服,是为柏翳。舜赐姓嬴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