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领军神色肃然——阴师父所谓的回光返照在他的意料之中,但信息的缺乏让之后的事情,他也只能随机应变。
阴师父——又或者说是暗刹。
仿若正在烬灭的黑色人形一步步向阳领军走来,但奇怪的是,阳领军没有任何攻击的念头。
阳领军突生恐惧,浑身紧绷。
不对,不对!我……
阳领军根本注意不到他!他明明就在阳领军的视线内,但阳领军就是注意不到他!阳领军的情绪涨沸。
为什么?为什么?阳领军想不通为什么,他就在看着阴师父,但他就是忽略了。
忽略,忽略!这是一种绝对的忽略!一种自概念上,自根源上的,绝对意义上的——忽略!
阳领军就这样,看着阴师父的右手中,慢慢地,显化出一柄单刃墨黑匕首,缓缓地抬起,然后,匕尖,抵在了他的心口。
那张灰烬般的脸俯过来,顿在阳领军的耳边,迟迟方开口。
“不要强行揽下,自己的能力承担不了的事,知道吗?”
阳领军有一瞬间的恍然,他想到了当年阳神的不展愁眉和他的主动请缨。
……
“你想作极阳统帅?可以吗?”
阳神殿下说话时,是惊喜和有些疑虑的。
而阳领军则自信满满地应下。
……
死亡回顾吗?我终是辜负了您的期望。
这是阳领军的思想之末。
同时地,阴师父右手下沉,匕尖开始没入阳领军的心口。
嗤——嗤——
匕首完全没入阳领军的体内,数道黑光从阳领军的身体中突出。
嘭—
阳领军的躯体炸开,未有一丝血液,只是破成几个整块,飞散四方,眼底还残留着不甘、不舍——如何狼狈!
……
距寒月城极其遥远的东沃高空某处。
一浑身金光者盘坐于此,眼睛缓缓睁开,遥遥地看向远方。
还是,出问题了吗?幸好,提前有所准备。
……
回到原处。
这一切发生之后,在场的所有人,对它的忽略才渐渐散去。
阳领军的残块飞过阳一至阳三面前——不知是因为先天的缺陷还是因为理智的判断,他们的脸色没有一丝的变化,动作亦未变。
但与他们对持的三脉主却着急了——阴师父明显是在燃烧自己,虽然三脉主不清楚具体是燃烧什么,但以阴师父的身体状况,不管是什么都不行!
三脉主要快些结束对持了。
暗凌神色焦急,他侧着脸向身后的墨影低语。
“如你有手段帮我们短时间内解决他们,必有重报!”
另外两人也看过来,一般模样。
而墨影倒不慌张,他的注意力正在城主上——此时,城主在笑着看阴师父,是一种不出所料的笑。
墨影也轻笑起来,慢慢回应。
“你这话很可笑。这样的情况下,你能予我何?又或者说,我能接受何?”
暗凌咬牙沉默,他还没想到。
然只是墨影的话音刚落下,泯然直接开口。
“我燃烧我的灵体!一会儿的局面会对你们更有利。”他的眼底藏着一种疯狂。
暗凌与未思败愣了一下,二者几乎同时,赶忙应道。
“我一样。”
三人对视一眼,而后皆带上点期盼看着墨影。
墨影的身形早已重化为人,右手转弄着一把匕首,他仍在轻笑,嘴刚张开。
“好。”
声响着,墨影又重化黑色,一腿、一臂、小半躯。一颅,两肩,躯中心。
墨影的身体裂为三部分,每部分先自成一团,再延伸,共化为三尊“影刃”。
这些事,消耗的时间很少,三位统领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切,已经完成。
再说回来,另一边,城主与阴师父对视着。
城主面前的阴灵早就颇为稀少,随意一挥斧,城主笑道。
“我就说,活了三十万年的老怪物,肯定是有点手段的。”
阴师父轻轻摇头。
若燃烧灵体也算是手段,那这天下有着手段的还真不少。
但他没有吭声,默默向城主走去——当那道冰芒出现后,他就知道了,今天的事情没办法善了了。
这一次燃烧过之后,阴师父也就要归阴了。
寒意,寒意……会是寒枝吗?
阴师父其实不确定寒枝是否存在,但刚才的情况和那个传记描述的太像了,而今事的发展又勾起了他的一些不好回忆——当年,他也被阳谋算计过,而那回……
这次他不敢再赌了!
他们……
阴师父隐晦地看了一眼三脉主——这时,三脉主正在寻求帮助。
他们,可都是阴系的将来!
阴师父不再多想,注意力回到城主。
城主遇到了与阳领军一样的情况,但他并不紧张,只是面容开始严肃。
接下来,城主的事情已经不多了。
首先,城主体内的寒意涌动,注入到他腰间的纯黑光滑石头——这是一块虚空传音石。
虚空传音石,以能量于虚空建立通道,以改造后的石块定住通道两开口,注入能量即可打开一方开口并传音——仅一方开启只单向传音。
但利用其特性可互相定位,故阳领军并未予城主此石,理由是防止敌人察觉虚空通道——有些瞎扯的意味。
城主注入寒意后,边挥斧清剿余下阴灵,边开口,撕吼一若咆哮,仿若咽呜。
——他的泪,不断地落下。
……
话说,传音石的另头,一匹白色巨狼在雪原夜下急驰,一个大型阳力金蛋在它后面小小起浮,还有一以白狼为中心的微型阳场,伴着金蛋的起浮,增强、下落、增强、下落。
这正是白狼,它在灵罩升起后一会儿便带着男孩离开——男孩那时还在睡着,被包在了金色巨蛋里。
阳力形成的阳场,可以抵抗以隐藏月场。
白狼正跑着,听见了声音——男孩醒了。
“阿白?阿白!你在哪!放我出去!”
白狼忽然哭了,禀着哭腔回应——它压不下去。
阿——阿赐,你等我一会儿,一会儿,一、会儿我就……就放你、你出——出来。
在这样的事上,白狼没法骗,也不会去骗。
金蛋内,男孩的面色已然沉下。
你们到底瞒着我,做了什么……
男孩正要质问,却听见了别的声音。
“赐儿!”
男孩失神一瞬,慌忙地从口袋里拿出一块黑石——是另外的那个虚空传音石。
男孩的泪先是溢出了眼眶——这石头是十几天前爹爹给他的,说是为防止意外。
男孩聪慧,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赐儿……”气势竟然降下。
“我其实决定不告别了。”有着轻微咽声。
“但……我没忍住……”
“我不知道我做的对不对,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我没时间了……”
“当年,我把狼崽子赶出城……我承认,我妒嫉了。”
“但我,没资格……我陪你的时间远不如狼崽子,我没资格!”很明显,他憋着泪。
“我付出了一切,但我仍没能护住你!”
“走吧,走吧!爹是个废物!爹只能送你到这了!”
“找个安全的地方,活下去!你和狼崽子的事,我也不会再管了!我只要你活着!”
“记住,爹最爱的,永远只有你和你——”
声音戛然而止,幸好的是,话差不多说完了。
此时,男孩已然抱头痛哭!身体蜷缩,左手抓住心口,右手紧紧攥着黑石——颤抖。
他想回音,但他这才发现,黑石的表面下有一层被寒意冻上了,让他无法将月华……注进去了。
明明之前没有的!
白狼听见男孩的哭泣声,自己也哭地更加厉害了。
“阿白……阿白……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好不好……”男孩在哀求,他不敢强行突破,因为这样的阳壳,几乎必然掺有阿白的灵魂。
白狼不理,泪水浮在眼上,牙关咬紧,更快地飞奔。
……
另一边,城主说完了话,喘着粗气,斧柄着地撑住站立,他面前的阴灵已彻底干净。
他低目看了眼传音石,传音石染上了一层蓝色——它已经被冻坏了,若是一般的寒意注入,当然不至于几句都说不了,但可惜,城主体内的东西也影响了城主本身的寒意……
也不知赐儿听见没有,要是听见了,狼崽子又该在心里咒我了吧……
城主此时的状态有些不对劲,全身乃至巨斧都覆盖上了霜点,头也好像十分沉重一样微低。
阴师父走过了一半的距离,他见城主这般,心头紧压。
城主站了一会儿,很累,颇为压抑。
突然,城主眼皮一抬,头猛地向左一转,冲着墨影四人的方向,大喝道。
“走!!”
墨影这时才刚分为三个,听见城主的大喝,先是微愣了一下。
到时间了吗?
然后三尊“影刃”同时地,向城门破空而去,阳的统领三人反应迟了点,只得继续待在原地。
因为三脉主是没有动的——不说他们清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能不能反应过来,仅是阴师父还在城内,他们也不会妄动。
但接下来的声音让他们有点踌躇。
“逃——不对!追上去!”——这回是阴师父的声音,当城主的话出口时,他心中那根紧绷的弦断了。
到底是逃?还是追?三脉主在犹豫。
阴师父终于急了。
“追!我让你们追!这是命令!”
三脉主一阵恍然,一咬牙,暗凌先行跟了上去,其余二人紧随。
但他们终究是慢了的,墨影都已经到了城外暗处时,暗凌才将手臂越过与城主所在的地方共线地。
警铃大作,暗凌面部一绷,急忙暴退——然而,他前伸的手臂还是留在了那里,在一堵冰墙内,一堵彻底封住了这座没有门的城门的冰墙。
并且,那断臂成了冰块,无论是在表面上,还是本质上。
暗凌面色难看,被泯然与未思败扶住,二者面相亦皆难色。
“可惜了,没能先解决一个。”城主看着三脉主,惋惜道。同时,抬起的左臂收回——左臂已废,被冻死了。
阴师父明明仍是黑烬,但却显露出一种绝望与颓然。
怎么会……是绝对寒气……
又是仔细想想,十七年前突兀结束的寒潮,好像也没什么情理之外的……
三脉主也意识到了不对劲,憎恶地看着城主,但并没有动作,三位统领也赶了上来,又是包围三人——真是规矩。
恢——
阴师父飒然跪地,三脉主转头见此,尽是惊骇。
“师父!”
“师父!您——”
“师父……”
城主愣了一下,随后笑起来,声音很大。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可真是——见多识广,见多识广!”
既是掺杂着恨的嘲笑,也是一种敬佩的长笑。
阴师父不管不顾,似乎是觉得还不够,额头、双手缓缓落下,以五体投地的姿势,乞求!
“请您,放过他们吧,他们未伤此城一人,而且,我可以令他们苟活后不再追杀,还可以帮忙。”
城主的笑声更加狂放,仰头面天。
“笑话,天大的笑话!得亏你活了这么久!”
“连说的话是让别人信,不是让自己信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你说的话,拿什么让我信!拿什么!”
城主的目光猛地暴发出无穷的恨意,凶猛地扑向正在颤抖的阴师父。
“放过!为什么!?为什么!!你们来这的时候,想到放过我们吗!更何况,我们有过什么错!有过什么错!!”
“你们不来,又怎会如此!”
城主说的阴师父自然明白,但他还是想尝试一下。
阴师父这时沉默不语,还在颤抖,并非是害怕,却又是害怕,这一刻,他切切实实地想到了那些因他对阴神的执念而死的生灵。
有他的后辈,有他的敌人,还有……无辜者……
明明啊……阴神大人死时,对我的要求只是……当个善人,好好地过完一辈子啊……
我却已经,害了这么多人了……
黑烬的阴师父好似在落泪,三脉主也由一开始的憎恶化为了难言的沉默。
城主走近阴师父,缓缓僵硬地抬起巨斧——巨斧完全成了冰,一如冰墙上的断臂。
斧刃置在了阴师父的左肩上,城主微微俯身,轻言道。
“我曾听说过,阴神,你都是良善,我给你一个遗言的机会。”
阴师父又是有些泪落,也不在意被牵连化冰的左臂。
我曾也以为,自己,算是善,现在想来,呵……
不过,他还是慢慢站了起来,仍是黑烬状态,面天且独臂似抱之。
“此生,吾!未负阴——”
然而,城主感到体内廷伸出去的寒膜被撕裂——寒膜用以制约庞大的寒意,刚才有一些被城主通过巨斧贴入阴师父化冰的左臂与肉体交界处,并经过了一定的改造。阴师父一定程度的动作便会撕裂寒膜,若再无城主的压制,那么……
真不实在……
城主嘴角一点升,是蔑视。同时,一彻骨寒意由城主而炸,瞬息,寒气——
——爆发——
赐儿……
这是城主最后的念头……
……
又是那不知何层次,一道金光自城主体内出,飞向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