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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狼,阿狼,快尝尝!”仅趴在雪地上就有近一米高度的白狼了无趣味地开眼,看到了男孩手上的几个半透明泛黄的块状物。
它知道男孩一定尝过了,并且觉得这是好东西。
每次都这样······白狼心中不满,舌头一伸卷去块,轻和地蹭了男孩的手,心中一喜,脸上却闷气地把头捌向一边,品尝起来。
好甜!
白狼的面庞闪过一道惊奇。它和男孩自出生便生活在这北寒,北寒终年冰天雪地,无论是作物还是陆上猎物都很少。在这里生存的普通生灵大多靠的是捕食江河海中的弱小鱼类等。
也是这,在北寒,甜的东西是少见的,其中大部分还是来自与外界的交易。
男孩看到白狼的表情,乐地笑了两下。
白狼有些羞恼,把头扭回来,眼睛直瞪着男孩。
男孩知道白狼什么意思。
“我吃了一块了。”
男孩也知道白狼心中清楚,但他习惯说这般一句,白狼习惯去听这般一句。
“这个叫‘糖’,很甜吧?”男孩笑着补充道。
嗯~哼——
狼首微抬,轻轻点头,傲娇一般,似有些不情不愿。
不过,糖?
这个字眼好像在哪听过——它想起了以前吃过的糖葫芦。
不过它不喜欢吃酸的,只是把糖壳咬碎吃净。至于山楂?全被它塞男孩嘴里了,尽管男孩好像面色不太好,但是它美名其曰节约食物。
是以前糖葫芦外包的那层?
它看着男孩。
男孩忽感到牙有些不舒服,之前的糖葫芦——真的快把他牙给酸掉了!
我虽然不是吃不了酸的,但也不是说能一口气吞下两串糖壳都被崩得一干二净的“糖”葫芦啊!
男孩表情难受。
白狼看出了男孩在想什么,微哼。
不能浪费食物!
又是这个理由。男孩心中嘀咕,那我找时间分给别人不就好了……
男孩并非没有和白狼争论过,但总以他的惨败草草收场。
他现在也不太延续这个话题,倒不是他讲道理讲不赢,客观上,他赢的可能性还不小,但是·····
男孩看向白狼,温和地笑笑,白狼则又傲娇般将头捌向一边。
男孩见此,心底都泛出笑意,更惶论脸上了。
慢步走到白狼身侧,雪地上留下一个个浅浅的脚印。双腿懒散地铺张在雪地上,白狼的躯干被作为了椅背,男孩颇为随意地躺在上面,心境悠然,观望起一望无际的漫漫雪景来。
男孩搓了搓冻得通红的小手,从嘴里哈出一口白雾。男孩笑容依旧,侧脸看向白狼。
和有些人,就某些事,有必要用客观理性的态度剖析出事情的本质,论个谁对谁错吗?
男孩怡然一笑。
更别说,我还欠着她一辈子的债呢······
嗯?阿白在干什么呢?
视线下移,看见白狼的行为,男孩无奈。
“又怎么了?”
卖糖葫芦的那个奸商肯定偷工减料了!那回的糖壳远没有糖甜,只有一点点甜味!
白狼很是愤恨。在白狼的意识中,商人卖给男孩爹爹们与应有物品有差距的货物时,等于男孩爹爹们的利益被损害了,而损害了男孩爹爹们的利益,就等于损害了男孩的利益——哦,对,忘说了,这类东西一般都是男孩爹爹们带来的。
而男孩的利益被损害了呢?
那白狼就会很生气,非常地生气!生气得都已经开始在雪地上戳洞洞了!
看着白狼的爪子还在那戳深浅不一的雪洞,男孩哑然失笑。他明白白狼的心思。
“损失些就损失些吧,那两文钱又不碍大事。”
男孩的脸侧回去,视线又落在苍茫的雪景上。
一点都不知道勤俭持家!白狼愤忿。还有!你怎么知道只损失了两文钱!
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末了又嘟喃这么一句。
男孩心下怅然。
这都从哪学的啊!而且,两文钱只是个比喻,总爱揪这些细节······
又哈出一口白雾。
“勤俭持家本身是很美好的,它是用于赞扬的。但是,追本溯源。”男孩的视线从雪景上移开,看向了白狼。
白狼知道男孩看了自己,动作亦缓缓停下,爪子慢慢平放在雪地上,脑袋也稍显颓然地轻压着地上的雪。
它知道,男孩接下来的话,想让它认真听。
男孩再次看向苍然的雪景。
“它代表的是广大贫苦受难的底层凡民和那些衣食有余然行宿不足的小有财货之众,甚至还可以再上延伸······”男孩立起身来,左手微负背后,右臂弯起,右手半开,掌面与地面垂直,食指指尖前伸,扰动了仅能容纳数以万计浮尘的空间。一片微小难察的雪花飘着于那指尖上,男孩凝视着指间雪花。
“正是因为贫苦,正是因为不足,持家才必须勤俭。他们在乎分分文文的出与入,那是因为,那分分文文的出入,很可能关系到他们下顿饭,下下顿饭,能不能吃饱,能不能吃好,甚至是,能不能吃上……”
他转过身,微微低头,视线与白狼对上。
“而我是谁?我的亲爹爹是谁?”万赖俱寂,旷远的白色世界没有回复男孩,男孩自答。
“我的亲爹爹是那寒月城城主。”
“而我,则是他唯一的孩子。”
顿了一下。
“虽然我爹爹因观念和责任感的原因,并不像其他城主那般腰缠万贯,富甲一方。但是,我们绝对!称得上衣食无忧。”
男孩再次转身,目光深远,不知是在看雪,还是在看景,或许都看了吧!
“听爹爹说,卖糖葫芦的是一位身形佝偻的老者,那时中域的天气还相对凉快些,但他的汗珠渗满了额头。”
“为什么?”
“因为他满街满巷地跑,满街满巷地喊,满街满巷地去售卖他那十文一根的糖葫芦!”
“十文一根!这个价钱实在是太低太低了。他坐拥万贯家财吗?不,不是,售价如此之低,想来只是十文钱财,对他都得之不能易,对他都显得祢足珍贵。”
“满街满巷地跑,那他是很有气力吗?”
“不,绝不是。身形佝偻,衣衫褴褛的他哪怕是撑着残破到仅是勉强可用的,零星能载上几根糖葫芦的长棍立着都应快耗尽全部的力气了。他若很多力气,那怕租人地种也绝比这般好!这样的贫苦,在底层凡民中论,都是少见。”
转身,看向还有些强装闷气的白狼。
“而我们,不说金钱如石,锦帛类布匹,也是坐拥着大量冗杂的利益。但那些大量冗杂的利益并不密切关系着我们的生活。换句话说,损失它们对我们衣食往行的影响是极小的。既然这般,若是损失了它们,能让像那老者般贫苦,又或者只比老者好上一点的凡民过得更好一些,那怕这个变化很小很短暂。不也是一件很美好的,万树花开之事吗?”
但有些话,男孩没说明白。
——只是,若所赠与的,对方根本无法承受,那便是害人啊……
男孩凝视指尖,不知在想什么,而指尖原来的雪花早就化水而失了。
叹息一声后,男孩便与白狼对视。
稍显威严的目光令白狼心中缺了些犟劲,外强中干的它转瞬就败下阵来,带着气馁把头沉在雪上。
阿白显然没听进去。
男孩的无奈中带着颓然,无力地半坐半躺回去。
“你要多为别人想想啊!”
我只在乎你,管别人干吗?
白狼将身体弯成半圆形,将男孩裹在其中,尾巴跨过身躯覆在男孩手上,满不在乎地表示。
男孩无言。
上位者只看到景,小小雪花在他们眼中是难以察觉,并非是不能察觉。
男孩眼视白狼。
而你眼中连景都少有吗……
转念,男孩想到。
这世界上能有一个这般在乎自己的,都已是莫大的,不知多少人得不到的幸福了,还要怎样要求?
这件事得慢慢来啊·····——男孩几乎一有机会就说这事。
只余伤感。
白狼看着男孩的表情,也感到很是难受,想了想,补充上。
不过你说的人皆爱人是挺好的了,富济贫,贫善身,友他人的世界也挺好的·····
白狼每多吐一字,便感觉脸上的燥红多上一分,更不用说男孩还一脸笑意地看它了。
白狼的气忽不打一处来,狠狠地将头扭向一边,终是真的气馁了,丧气地接上最后一句。
我会尽量的了······
男孩摇摇头,这太敷衍了。
算了,这事情本就是耗时间的。长远的规划终究是计划,但人本活在当下,做好了当下的,才能去完成那长远的。
到这,男孩笑笑,从胸口厚厚的衣服里掏出一个小陶土罐。小陶土罐很小,罐底勉强覆盖男孩的手掌,罐身约半尺高,拔起罐塞,里面是占了小陶土罐大半空间的糖。
白狼闻到甜味,方转过头。
好多!
白狼的眼睛在发光。
“爹爹们从中域带回来的。”
男孩说一句。
又是那群老家伙!
白狼带着闷怨吐嘈。
男孩尬笑。自从三岁那年,其实也就是上一年,阿白被“老家伙们”从城内赶出来呆在这后,次次来找它都能听见这个词。
中域很好吗?
白狼看着雪景问。
实在有太多太多的好东西是从中域来的了。风筝、糖葫芦、泥人······还有这次的糖。
“或许吧,从爹爹讲的看,那的贸易种类,粮食都较丰富,也有很多有趣精美的东西。”
那以后,等我再长大些,再强壮——不对,再强大些,我带你去那!
白狼的眼睛闪闪发光。
男孩笑着。
“中域是很好,不过,我听闻世间凡者都向往东沃。”
那我就带你去东沃!
不过,刚说完这句,白狼忽感难受。
男孩也不想再在这件事上聊了,他想到了过去,心很受压迫。
“那都是以后的事了,咱先说现在的,糖怎么分?”男孩葬悲生喜。
你说吧。
白狼自己也不知为何,还是有些难受,身体仿若全无了力气。
“那就五五开吧,一人一天一块。”
男孩好像很随意。
嗯?
白狼惊奇。
阿赐终于知道给自己多分点了!
白狼很高兴。
虽然五五开并非白狼心中最理的分配,但相比以前的九一分什么的已经好上太多了。
嗯!
白狼骄傲地仰起头,又轻轻缓缓地微微点头,它觉得自己终于赢了男孩一次。
不过,看来这个糖阿赐应是很喜欢吃的。
白狼在心里一条长长的清单下加上一条——学做糖,做好多好多的糖。给谁?是不必多言的。
白狼回顾着那长长的清单,里面有些事已经完成,但更多的是未完成的,比如制一个结实的风筝,捏两个精美的泥人····哦!还有种好多好多的山楂!白狼回顾到这,感到脸有些热。它其实并不是很清楚当时为什么那样做。只是感觉莫名有一股气,顺着那股气就把山楂全塞男孩嘴里了,还总想再塞一次。
“想什么呢?”兴许时间长了些,它听见男孩喊它。
白狼回过神,扭头,男孩笑意盎然地看它,右手托着糖罐,左臂搭在它背上。
瞅了一眼糖罐。
它忽然发现,一半好像也不是很多。
八二分?它试探着。
毕竟得寸进尺这个词在很多事情上都适用。
“可以啊。”
男孩还是很随意。
那,九二分?白狼兴奋,期待中带着些许担心与一丝犹疑,话都说错了。
是九一分吧。男孩莞尔,不觉调笑道。
“话都说差了,你怎么不说十零分呢?”
真的!?
白狼眼底的激动终是藏不住了,尾巴都摇摆成扇形。也是话早飞出意识了,才反应过来男孩在逗它。
装着生气把头一沉,心中却乐开了花。
阿赐真的很喜欢吃糖!
白狼清单的“造糖”那条再刻了四五遍。
阿赐这么喜欢吃,还跑这么远的路来分给我。
虽然一向如此,但白狼还是很高兴。
然而,白狼好像意识到了别的。
这时候,男孩正看着不断摇摆的尾巴,却缓缓停了并下垂,男孩带着困惑看向白狼面部。
发现白狼有些失神。
白狼正理顺着一件事,心绪繁多。
阿赐喜欢糖,他分给我,阿赐也喜欢我。阿赐喜欢糖,所以多给自己分些,少给我分些。
也就是说——阿赐喜欢糖甚于阿赐喜欢我!
白狼骤然起身,男孩背部突然没了依靠,一下子便倒在还算软绵的雪地上,幸是提前护住了糖罐,糖才未能撒出。
白狼见此情况,委屈地眼泪都快要落下,牙关紧咬,甚至发出微微的磨擦声。
阿赐果然更喜欢那些糖!
它气炸了!
转身,径直向远处不知何地走去,每一步都在雪地上狠狠压下深深爪印——速度不慢,但也绝对算不上快。
男孩迅速起身,白狼的神色行为尽入其眸,憋着笑,男孩赶忙追了上去。
“生气了?九一分,九一分行了吧!”男孩还是在逗白狼。
就五五分!如此状态下的白狼可不在乎男孩是不是在逗它,心中的气愤更旺了。
阿妈说得果然没错,男人都是三心二意的,阿赐也!
白狼的言语戛然而止,它怕一语成谶。
男孩一半气力用于赶上白狼,剩下的一半则全用在了憋笑上!他太过了解阿白了,阿白的心思有十,他能猜到其九,剩下的那个一连猜都不用猜!
噗!——完蛋了,没憋住。
果不其然,男孩下一秒便看见一个满脸羞愤的白影风一般向他扑抓而来,男孩感叹。
阿白也是太过了解他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