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九原城里的陈客之施施然走向了那相师,遥远的南庭,洪天狗硬着头皮去见了自己最不愿见到的人。
洪天狗自诩是个潇洒的乞丐,吃千家饭,穿百家衣;饮横江水,行万里路。
只有他最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去做个乞丐。
不记得有多少年没有南来,今天却不得不面对高坐在皇座上的那女人。
那些师侄对他唯唯诺诺,师兄在世时,也管不得他做事,哪怕那护了人族百年的临江大阵,在他眼里也不过是死物,如何比的了活人?
但他就是怕这个女人,如果可以,他是真的不想再见到她。
这是个怎样的女人?约三十来岁的年纪,看上去气质雍容,即便隔着珠帘,也依稀能看出容貌美的惊人,她只是坐在那里,就能令南庭十三道州府只有一个声音。
她曾一怒之下,将东海之滨的十万叛乱鲛人杀得一个不剩,至今那数十丈高的巨大京观仍在东海之畔散发着臭气。
登基前她也曾不避凶险,单人支剑远赴横江畔,闯入半妖大军,将那二十四节气里的谷雨斩于脚下,断了它的传承,只因那不开眼的半妖无意间吞了南庭皇族送往藏剑城历练的一个旁支女童。
到如今二十四节气里缺的那几位里,数这谷雨死的憋屈,至今族群仍是一盘散沙。
天下盛传她是世间最后的一位剑仙,偏她自己又对此嗤之以鼻,只是高坐在庙堂之上,俯瞰芸芸众生。
只有洪天狗知道,她是真的剑仙,是不是最后一位不清楚,但眼下确实是世间仅存。
现在这女人就坐在那,慢条斯理的喝着一碗茶,只有眼里时不时闪过的厉芒,在洪天狗的身上扫过。
“洪老狗,二十多年不见,你还是那副德性,亏得你敢来!”
这女人的声音清如凤音,却冷得没有温度。
老乞丐一改平日里那大大咧咧的样子,坐在殿内有些扭捏。
“玉珑,你也知道二十多年没见了,总归得给故人留点面子吧。”
说着,贼眉鼠眼的瞄了一眼御座前立着的那位面无表情的女官,抓了抓乱蒿草般的头发:“这次我也不是来跟你争什么仙机,反而是有求于你。”
“哦?你竟然还会有求人的一天?到让我刮目相看。”御座上的女人冷笑一声,顿了顿,又啜了口茶:“听风闻司说你一路南来,夜行三千,只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少年?”
提到陈客之,这老乞丐却是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正色道:“世人都道成仙好,只有你我清楚,那所谓的登仙大道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可你是否有曾见过一介凡人生来就具备鬼瞳神通的?”
那女人端着茶碗的手停住了,似乎在回忆什么,过了半晌,才又冷冷的问道:“这名字到起得新鲜,你不是一向神鬼不忌么?连那个词都不敢提?那什么鬼瞳和你求我的事又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怕那所谓的神通!”
老乞丐站起身,郑重的拱了拱手:“还是我老洪做的孽,害了那孩子的前程,他是陈安和卢家女的义子,接了南客的传承,由不得我不管。”
“呵,你真敢提,明知那陈家子是我南庭叛逆,还拐走了青霞山卢氏长女,还敢来求我?真当你洪天狗的面子大的没了边?我可不是北边那个武夫,被你忽悠两句就能放下往日的仇怨。”
那女人端坐不动,言语却越来越冷厉,最后甚至是一声断喝。
“玉珑剑主,明人不说暗话,当年陈安潜出南庭是为我藏剑一脉,为天下苍生,没有他,临江大阵十几年前就被破了,他和那卢氏女舍了一身的修为挡了一十二个半妖之主整整一个时辰,最后在白河畔死的无声无息,难道就你该高高在上?谪仙就能冷血无情?”
洪天狗知道,这世间如果有人能解了陈客之的困境,那就非眼前的女人莫属。
来便来了,事不成也无可奈何,但话要说透。
自己确有些怕她,但不是怕她的身份,也不怕她的飞剑,不过是有所亏欠;陈客之那孩子又何错之有?总要尽了人事,才算顺了心意。
“苍生?呵呵,苍生无辜么?那些怪物从何而来旁人不知,你我还不知?我能坐在这镇着地下那鬼物,已是给足了面子,苍生与我何干?叛逆就是叛逆,不容更改,所以洪老狗你来告诉我,这忙我凭什么帮?”
这女人话说的蛮横,大有一言不合就要拔剑的意思,但洪天狗却听出来,她的态度不是毫无松动。
问凭什么?不就是给个过得去的理由么?
还真的有。
“好,那我就来说说这个凭什么。”洪天狗看到希望,心里松了一口气,语气也缓和了下来。
“其一,我藏剑城欠了陈安和卢氏女天大人情,所以我以临江大阵主阵人的身份,恳请玉珑剑主;其二,青霞山这一代的银索金铃传人已经被送去了南客身边,卢氏能遵守当年的约定,说明那孩子依然算是算是”
老乞丐说到这里,有些踟蹰,把陈客之归于南庭是不得已的下策,那孩子能答应么?
“行了,你说的不算错,但不够,还有第三么?我再允许你说最后一句,说不通,你就哪里来,哪里去吧。”
老乞丐想了想,点点头,却目视着那阶下的女官。
皇座上的女人摆摆手:“如意,你先下去。”
那女官怒视洪天狗,哼了一声,不情不愿的走出大殿。
老乞丐见近旁再无他人,这才神神秘秘的深处一根手指,向上指了指:“你我不都想知道,当初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降下的那些伙伴为什么都回不去?”
说到这,他往前又凑了凑:“玉珑,那孩子很有可能就是从那里来的,你觉得应不应该把他放在身边,好好查一查?”
始终端坐的玉珑女皇沉默了,但捏紧茶碗的手,显示出她内心的不平静。
“你说的可能性有多大?此事非同小可,不能乱猜!”
她的语气第一次变得凝重无比。
“可能性极大,就差直接性的证据,但我认为,九成。”
玉珑女皇轻叹一口气:“该来的始终要来,这事我允了,还有,把那卢家的女娃也一并带来。”
洪乞丐点点头,不再多言,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