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这里有一些了解，’那金色骷髅看向李乐，眼眶里的两点亮光冲着李乐闪了闪，‘这里是独立于幽冥三层的一个空间，除了这一条溪流。’
“这条溪流有什么特别之处吗？”李乐捞了一手水，任由溪水慢慢的从指间流出，仔细的看着沥下的水滴。
‘你听说过弱水吗？’
“嗯，”李乐点点头，“弱水三千，我只愿一口干……”
‘……不是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吗……’
“都行都行，大家酒量不一样而已。”
‘我劝过你，别老想着男欢女爱那些事儿……’
“哦，弱水怎么了？”
‘我怀疑这条溪流就是弱水，这幽冥的阵阵雾气就是由这弱水溪流而起，魂魄浸在这无边的雾气里，慢慢的就忘了前世的记忆。即使是我……’
“可你，不是魂魄吧？”
‘我的魂魄好像被锁在了这具骨架里，’金色骷髅抬起臂骨，在骷髅头前转了转，‘而且这身骨头仿佛变异了，所以情况好一些。’
“我貌似也没事儿？”李乐努力想了想自己有没有遗忘什么，后来想明白，如果真的有事都遗忘了，自己怎么可能发现呢。
‘幽冥三层都有弱水流经的痕迹。顺着这弱水，应该能出去，至少能去到其他三层。’
“可是如果可以走，你为什么不走呢？”
‘我试过，但是这方空间有点诡异，把所有进来的人都困住了，仿佛一个……监狱。无论从哪个方向离开，最终都会回到这里。’
金色骷髅在李乐的旁边蹲了下来，‘我背后的那些兄弟就是我在尝试离开这里的时候发现的，哪个方向都有。他们散落在地上，也许也是想离开，但是最终没有找到路的人吧……我就只好把他们捡了回来。’
“那为什么你觉得我和你们的结局会不一样呢？”
‘你身上有一股空间之力，’金色骷髅用手指骨在地上画了两个相连的圈，‘从阳间到幽冥，正常人划破界膜，直接就过来了，比如你的朋友，你们穿越到幽冥的时候，他应该是正常传过去了。你不同，你身上有空间之力，可能和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有关。这种空间之力在你的身体里，像一个标识。导致你会被其他的空间排斥，这种力量当你在某个空间里面的时候是均衡的，因为四面八方的空间之力都在挤压你。但是你从这个空间露出来一点，其他方位的空间力量就会推你出去。此时对面的空间又会排斥你，所以如果推动你的力量不够强大的话，你身上的空间之力就会从旁捣乱，导致你滑到两个空间之外，就像这里。’
金色骷髅又画了一个圈，‘如果只有你自己在这个空间里，你的力量不够，你没法穿过界膜，但是很幸运，这里有我，我给你一个足够的力，借助弱水的指引，就能把你送到其他的层面。’
李乐想了想，似乎懂了，又似乎没懂。
整件事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除非是，对这个金色骷髅没有任何好处……
‘对我并非没有好处，’金色骷髅显然又“听”到了李乐的心声。眼窝里的白光忽闪忽闪的，‘你出去之后，我希望你也能把我救出去。’
“……我恐怕没有这个能力。”李乐摇摇头，“我只在这里待了四五个时辰，已经觉得很无聊了，想象不到你在这里待了几千年是怎么渡过的……不过我的能力确实有限，你看的出来，我连修炼的资质也没有，即使你送我出去，我也不能肯定帮得到你……”
‘我知道，但是你不是有很厉害的朋友吗？我救了你出去，你可以求他帮忙啊？’
李乐半躺在地上，盯着金色骷髅，“我若是能救你，我肯定答应你的要求，因为我怕死。这个世界又不是我的世界，你出去阳间，杀人也好放火也罢，不关我事。”
“只是我那朋友，却是个好人，不应当招致你的因果……你也说了，这里仿佛是个监狱，也许就是为了监禁你，有人专门设立的。”
‘你说得倒是有理。’金色骷髅拍了拍手骨，发出渗人的“哗啦、哗啦”声。
‘我听得出来，你心里的确实也是这么想的，想什么说什么，异界之人都跟你这么正直单纯吗？’
李乐躺平在地上，双手垫在脑袋后面，仰望着地府灰蒙蒙的天空。
“在我所在的世界里，我应该是平庸得不能再平庸的人，没啥大理想，也不敢有啥大理想……这样的人，也只有正直单纯了吧。”
……
好长一会儿，两人都没有说话，金色骷髅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
‘既如此，我更改一下条件，’金色骷髅用黑黢黢的眼眶盯着李乐，‘我送你出去，等你有能力拉我出地府，你再救我。反正我在这里待了几千年了，也不怕再待几千年。如果你到死都没机会，就算是我赌输了，如何？’
李乐从地上爬起来，也瞪着植物系的大眼睛盯着金色骷髅，“我以为你是个小boss呢，没想到还挺通情达理，你这么想回到阳间，要做啥？”
那金色骷髅在头脑里叹了一口气，‘其实在哪里对于我来说已经无所谓了，我只是想知道我是谁？还有，那些被我捡回来的……人，是不是我的家人故旧。’
李乐看着那惨白的骨堆，心里也从害怕变得有些伤感。
“我出去后，也会尽力调查你的过往，如果你是个好人……或者没那么坏，我也会请我的朋友帮忙！”
李乐伸出右手，金色骷髅疑惑的看着他。
“在我的世界，陌生的人为了表示友好，会伸出自己的右手，向对方表示自己没有武器，两人双手相握以示友好。”李乐微笑的说道。
金色骷髅仍然疑惑的看着李乐的右手。
‘可你这个右手似乎就是个武器呀。’
……
“……”
李乐尴尬的收回右臂，“刚接的，还没适应。”
只见那金色骷髅眼眶里的白光又一闪。抬起自己的右臂骨，左手骨并指如剑，唰的一下，把小半截右臂骨斩了下来。随后左手指轻点李乐的右臂，把铁臂轻松就卸了下来。没等李乐反应过来，已经把自己的金色右臂骨接了上去。
‘送你的，比你那个强一些。’
李乐抬起金灿灿的右手臂骨，一时愣住了，心说我这机械臂装了还没用过呢，一天冬兵没当过，您就给我卸了。
那金色骷髅却也怔住了，不自觉得开始在脑中吟唱：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这首悲壮的歌声充斥在此间天地，骨堆上成千上万的人骨仿佛被歌声催动，忽然开始不停地震颤，合着歌声的节奏。虽然此时没有敌人，一种一往无前、慷慨雄壮的精神却不停震荡着李乐的身体。
金色骷髅愣愣的站在原地。
“这是……战歌吗？”歌声渐弱，李乐好奇的问道。
‘我……不记得了，’金色骷髅用仅剩的左臂骨狠狠地敲打自己的头骨，仿佛很痛苦似的，趴在了地上‘我把臂骨接给你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这首歌就出现在我的脑子里，我好难过，我好难过……’
李乐无语的看着趴在地上的金色骷髅，不知道是什么样事情刺激了如此强者。等了一会儿，不见金色骷髅起身，李乐只好围着骨堆转悠，把因为刚才震颤，掉下来的骨头一块块的重新堆上去。
整整一个时辰之后，金色骷髅才缓缓的从地上爬起来。它没有理李乐，而是一个人站在骨堆前，默默在想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一节灰白的右臂骨从骨堆里飞出来，自动接到金色骷髅断了的右臂骨上。金色骷髅盯着新的右臂骨看了半天，才抬起头对李乐传音：‘走吧，我送你出去，到界膜那里，还要走很久。’
战歌的事儿，它没说，李乐也默契的不再问。
昏暗的光洒在无边无际的大地上。
地府里的光，不知道是从哪里发出的。有人说是来自于那漫天的遗忘之雾，也有人说地府原是漆黑一片，那光来自于地藏王菩萨锡杖上的宝珠，代表着无边的决心和希望。
此时李乐和金色骷髅就借着这昏暗的地府之光，顺着弱水流向，一直的往下走。距离他们出发已经过了一天了。原本金色骷髅是能带着李乐快速的奔跑的。但是自从想起那首古老苍凉的战歌之后，它就一直很沉默。李乐虽然着急，但也没去打扰他，而是一边走，一边适应自己的新右臂。虽然只是骨头，李乐却感到了臂骨里面充沛的力量。不仅如此，这段臂骨和他身体浑然一体，手掌手指都能自由活动。当然，司马尽给他做得那个铁手臂他也没扔，里面还存着丰家送的赔礼呢。此时铁手臂被李乐用腰带固定在背上。
忽然，李乐的脑袋里传来金色骷髅的声音。
‘就是这里了。’
“这里？”李乐左看右看，周围景色和之前一模一样。
‘你本应该能发现的，你的魂魄一体，神念很强，并不比我差，只是你太习惯用眼睛看东西了。’
李乐闭着眼用心感受了半天，除了有点困没啥其他发现。
金色骷髅也是一阵无语，捡起地上的一块小石子，屈指一弹。那石子还带着一点点的白光，飞了六七丈之后，忽然不见了。
李乐也拿起一颗石子，用力的扔了过去，到了同样的位置，却什么都没发生。
‘那里就是界膜所在，想过去需要冲出去的力量和空间的属性，缺一不可。没有空间之力，就像石头一样，会被传送回这个界面的中心。力量不够，突破不了空间，什么都触发不了。’
“那你怎么送我过去呢？也是扔过去？我会不会过去了脸先着地？”
‘我会先用法术冲击界膜，然后扔你过去，你在空中要调整姿态，让右臂在前，好撕开界膜。’
“好，”李乐紧了紧后背的铁手臂，右手在前，两根骨指对准前方，“来吧，我如果成功出去，就如之前所言，想法子救你出去。”
金色骷髅点了点骷髅头，伸出灰白的右手握紧李乐的腰带，左手虚空一点。李乐只觉得周围的空气瞬时一紧，仿佛被什么力量抽走了，随后是一阵巨大的轰鸣声，本来无形的空气被压缩出一个针尖，猛地一下刺到远处的虚空中，戳出一圈圈的涟漪。腰里一紧，金色骷髅已经攥着他的腰带，把他掷了出来，眼前一花，已经到了涟漪处，李乐只来得及抬起右手，感觉仿佛戳碎了一层薄薄的草纸，伴随着一阵晕眩，人一下穿了过去。
幸好，不是脸先着的地，触手感觉是在一个碎石子路上。
脑子里很晕眩，李乐索性闭着眼，在地上爬了半炷香的时间。等恶心的感觉稍微去了一点，才扶着地面，狼狈的爬起来。
刚一起身，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茂盛的树林。高大的树下有灌木、灌木下有草丛，层层叠叠一些藤类植物缠绕于粗大的树木上，攀扭交错，到处都是，很有热带丛林的感觉。
李乐看着自己爬起来的石子路，心里隐隐有种不对的感觉，却没想起来是哪里不对。
石子路往前一直延伸到树林的深处，李乐索性顺着石子路往里走去。路两边都是茂盛的森林，几乎挡住了所有的光线，潮湿闷热，偶尔还有一两只大大的彩色蝴蝶飞过。李乐觉得这景色似曾相识。
“有人吗？”高喊了几声，没有人搭理他。
继续走了几分钟，前面忽然出现了一片开阔地带。一棵几十米高的树木矗立在空地中间，它的叶子有一部分变成了红色，仿佛是胡闹的小孩子在绿色的画布上抹了一把红颜料。一束阳光穿过树叶，淅淅沥沥的洒在地面上，把地面上的落叶照出红、绿、金三种颜色。
一个身穿蓝色上衣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子正在阳光和碎叶上踩来踩去，似乎是想把地面上的颜色碾得再丰富些。看见李乐走过来，埋怨道：“你怎么那么慢，我都等你半天了……”
她后面的话李乐没有听见，因为看见她的一瞬间，李乐的思维就停住了。
这是9年的夏天，这是在海南三亚的热带森林公园，这是和小雨的毕业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