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这里的第一件事,当然是找到可以救命的净天术士。
而苏陆尽管口条儿不差,她的性子却是孤僻的,在这个繁华喧嚣而又陌生无比的大都市里,她既是一穷二白,也是形影孤零。但她偏又是好强与固执得厉害。对她而言,当初既是她上赶着要给那净天士写下欠条,她也便不得不咬牙坚持下去。
甚至,怕极了那净天士会因烦心而收回承诺的她,成日是连大气儿都不敢出上半分。除了得在态度上毕恭毕敬以外,那青木斋里日常的烧水泡茶上茶点、买菜煮饭出气筒、采购搬运当苦力、喂猫喂狗喂小怪物等,她可无不是飞奔在第一线的。
这才不过短短几天而已,她就已经被这些个琐碎事,收拾得七荤八素。
又加上丢了灵,这时间一长,她现在的身体,竟然还比不上刚到这里的时候。
可她已经认定了的事情,她不仅不会放弃,甚至是不会对其有过哪怕一丝的怀疑。她只承认,她的确不喜欢性子懒散的,总是爱捉弄人而又凡事全凭心情的李青木——纵然这样,她也仅会担心,那家伙是否会出尔反尔;却不是那家伙没得能耐救她。
再迎来新的一个周末,距离傍晚还有很久,李青木就关了铺子。
仅是简单交待了几句以后,他便颇是神秘地离开了。而闲来无事的苏陆,也便理所应当地计划起了自己的事情。
而这件事情,正是与她的大老程有关。
原来,大老程当初的故人,就是在这“闲云原”背后那山上的一座古刹当中。而她一直想要取回的东西,也在那里。
作为大老程的女儿,苏陆既有机会早早得了闲,她便没理由再耽搁下去。于是,早就被吓破过胆儿的她,可是一刻都不敢再耽搁,火急火燎地就上了计程车。
在那车上,也不知是不是太累了的缘故,她很快便睡着了。
再等她从浑噩中渐渐醒来,她的周身,可真是被惊了个激灵——这车子虽是在行驶着吧,但那外面的天色,竟已是黑得再见不了其他的色彩!
在突如其来的惊慌之下,就像是下意识一般,她急忙询问到:“不,不是——咱,咱这……几,几点了啊?现在!?”
谁知,那神情与动作都颇是悠哉的司机,竟旋即轻蔑一笑。
接着,他才懒洋洋地回应到:“堵车啊。”说罢,他又斜睨了一眼一旁的后视镜,“大都市啊这里是。刚好又赶上周末,我能在这个时间点儿把你带到这儿,够不错的了。”
但很显然的是,面对那男人言语中的鄙夷与嘲讽,苏陆可没得心思去在意。她只赶紧又望向窗外,并继续追问到:“这是哪儿?”
那男人不禁愣了愣神,但很快,他又懒洋洋地开了口:“快了,到山底下了。”
苏陆却立即冷声喝到:“回去!”
那男人听后,则果断地刹停了车子。随即,他又似平静又似俨然轻车熟路了一般,吊儿郎当地趴在了方向盘上,“我要把你送到山上,山上的人再坐我的车回城区,我这单才不会亏。或者,你现在就把三倍路程的费用结给我,我就掉头回去。”说罢,他竟扭过身来,又不怀好意地笑着说到,“你怕黑啊,妹妹?我告诉你,要去那山上办事儿的人,可多了。你就听哥一句,咱安安心心上去,山上人多,我不会空跑,你也不必害怕。”
再听了这话,苏陆的心下,当然会感到不妙与愤怒。
不得不继续故作镇定的她,冷冷望了那男人许久,这才将视线移向了计程器——倒还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出发之前,她就顾着天色尚早了,她又怎么会想到,自己外地人的身份,恰好就给了那男人敲竹杠的机会?
但偏偏,她身上压根儿就没那么多钱。
而最让人恼火的是,这深山和古刹,再加上这该死的深更半夜——别说上山了,就在这山底,那可已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了。还顾不上山上的事儿,她要是现在下车,那估计都难再回城区了。
想到这里,苏陆的双拳,终于是彻底攥紧了。
那亲眼见了对方这般窘迫模样的男人,则在眼底飞快地闪过了一丝狡黠与轻蔑。甚至,他似乎,是连这样的一幕,都早已预见过了一般——他故作为难地又开了口,“我说,其实也不是非得要钱,才——”
苏陆却厉声抢过话去,“开车!”
紧接着,满心只想着要去那庙里找师父帮忙救命的她,狠狠地踢中了对方的椅背,“送我上去,再送我回去。最后回了市区,计程器要我给多少,我就给多少。”
那男人当即便要动怒,但转念一想过后,他还是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而在那途中,这整座山的半山腰以下,几乎没有任何住家,也就不可能有任何的光亮可言了。但也许恰好是这夜深的缘故,本就人迹罕至的这一路,尽管充满了又短又急的大弯,却颇为顺畅。
到了这时,苏陆心里关于这一切的猜想,几乎都已成了现实。
为了有更多体力应对,或者说,为了防止自己因为饥饿而变得痴傻呆滞,她只能一边警惕地望着前方,一边胡乱吞咽着随身带好的食物。
再面对那男人屡次的调侃,她都未有丝毫的回应。
直到,那男人显然是充满了不解的话语声,又缓缓袭来,“嘶……这,这棵树,我是不是——”
他并未将话说完,但苏陆似乎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于是,苏陆旋即坐直了身子,而紧接着,整个车身竟就立即剧烈抖动了起来。随即,车子便毫无征兆般停了下来。
伴随着停止,来自这辆轿车的全部光亮与声响,也全数消殒。
那显然是没能料到如此的男人,在短暂的愣神之后,急忙转动钥匙,试图重燃引擎。可不知怎么搞的,他连连尝试了数次以后,这车子仍就是没能有过一丝的响动。
情急之下,他只得一边咒骂着,一边下了车。
苏陆则在犹豫了三两秒后,悄声跟了下去。但她仅就是站在原地,远远打量着那个正在车头捣鼓着手机的男人,而很快,她向一旁不经意的一瞥,令她不由浑身发毛——借着那男人手中的光亮,只见,这计程车的油箱处,正在向外渗出一些黏腻的液体。
再定睛一看,那在地上已是积作了一大滩的,竟是如鲜血一般的赤红!
见状,苏陆可谓是心下大惊。但不过多时,她又强迫着自己冷静了下来。她旋即三步并作两步般奔到车头,并一手控住那男人的右臂,又一手掐住其脖颈,径直便将其扑按在了引擎盖上。
然而,根本都不及苏陆开口逼问些什么——
她眼中的余光,竟就赫然闪过了好几道刺眼无比的光亮!再等她回神过来,那本是被她彻底控制住的男人,已是踉跄着逃出了好几米。
苏陆下意识便要追上去,却不想,一阵猝不及防的眩晕感,竟又骤然从她脑中袭来。彼时,尽管她仍在强撑着仅存的意识,但她还是向一旁趔趄了好几步。
仿佛是过去了许久,她这才好赖是稳住了身形。
那时的她,并不知道,她先前瞥见的那几道光亮,就是在这深山里来回游荡着的“化青怪”;而她之所以会险些晕倒在地,正是因为她被其特有的厌气冲了身子。
她只知道,无论如何,她至少必须要追上那个男人。
而她循着那男人逃跑的方向追了数米,那漆黑无比的前方,又赫然传来了对方极为惨烈的呼救声!
那一刻,苏陆显然是被吓到了。
不过仅在一瞬之间,她便再没了刚刚的气势汹汹,取而代之的,则是顿在原地而不敢再向前一丝一毫。甚至,脸色不禁立马惨白不已的她,仿佛随时都要掉头跑掉一般。
但就在这时,一道血红色的光亮,忽又撑满了她的眸子……
又不过多时,那束强光,突然开始闪烁起来。再至数秒之后,那血红色的光芒,竟猛地消失了。
而留在苏陆身前的,便又只剩下了一片漆黑——如同幽灵,又是如同变戏法儿一般,就在这看不清远方的瘴气与迷雾当中,她的面前,忽就凭空出现了一棵大树!
但真正令她感到毛骨悚然的,是这周遭的声音——
在这之前,她分明十分笃定,那男人的呼救声是在远处。可此时此刻,那男人嘶哑又绝望的呼喊声,就在她的耳畔,真切而无比接近,“救——我加了油的,加了油的!我不是要害你,我只要钱……求你救救我,救我——啊——!”
那尖锐的,仿佛是要生生将其耳膜刺穿的叫喊声,令苏陆不由捂住了双耳。
直到三两秒后,她这才意识到,她的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男人扭曲和挣扎着的身体,正紧贴在地;他的十指,则死死抠抓着其身前的路面——就在苏陆的咫尺之间,那粗糙而坚硬的路面,竟赫然有着十道弯曲又不间断的血迹!而在那男人的身后,或者说,就在那男人的身上,正有着一道强大却又无法被人看见的力量,在拖拽着他!
很快,那男人失了最后的气力。
他便就如同一具死尸一般,被那“东西”快速拖到了树边。紧接着,自那高大又茂密的树干间,凭空般又坠下了一条女人的长裙。直至那裙摆触了地,在那其中,更是窜出了一条粗壮无比的麻绳!
更有甚者,那麻绳,就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径直缠上了那男人的躯干!
登时,那男人便被悬吊在了空中。而其脖颈,望去虽是空空如也,但其在苏陆眼中,愣就是像被人狠狠掐住了脖子一般。
见状,倒也顾不上其他任何了,苏陆旋即飞身上前,用其肩膀拖住了那男人的双脚——在那青木斋中,时间虽短,她却还是见了许多世面。现下,尽管她看不见那怪物的真身,但她还是意识到,那就是候在这里要寻替身的“从虚种”。而那“从虚种”若要逃离这里,其就须得将那男人吊死,也就是说,苏陆这时可断不能再回拽那男人的身体了。
然而,苏陆本就丢了灵,刚刚又被厌气冲了身子,她就是拼上了全力,也无法将那一切阻止。
饶是她踮起脚来,渐渐的,她也再够不到那男人的双脚了。
而就在她再无计可施的时候,那男人竟忽又挣扎了起来——还真是准啊,那男人在空中来回挣扎与摆动的双脚,恰就踢中了苏陆的脑袋。猝不及防的苏陆,当即便向一旁踉跄了一大步。
紧接着,失了重心的她,再脚下一滑,便一溜烟儿地滚进了身前的山涧树林当中。
在向山下自由落地的过程中,她早已数不清楚,她究竟滚了多少圈,又被多少根树枝刮伤。她只知道,她最后是狠狠撞在了一个大石头上,才得以完全停止下来。
随即,这倒霉孩子,就再起不了身了。
不知时间究竟又过去了多久,她才从昏迷当中逐渐苏醒过来。短暂的愣神之后,她艰难地从裤兜里摸出手机,并借着光亮打量起周遭的一切来。
但不知为何,她越是想要看清四周,她的眼中便越是只剩模糊。
只觉眼皮愈加沉重的她,不得不用手背狠狠揩了一把双眼。而这不揩还好,一揩,又是把她吓了一跳——她那手背上的,可都是货真价实的鲜血啊。但她丢了灵,她是很难再感受得到疼痛的。也就是说,她的身上,估计还不止这一处伤口。
于是,她立即开始检查自己的身体。
果不其然,循着手机的光亮,她很快就发现,自己的左小腿已经被鲜血全部浸湿。等她伸手去将同样被划开了口子的裤子轻轻拨开,她这才意识到,这腿上的伤口已经深可见骨。
但不断从她身体中溢出的鲜血,并没能遗留在白花花的骨头上。
那湿漉漉的煞白,在这周遭的漆黑当中,还真是刺眼无比。对此,苏陆不禁猜想,如果她还能感觉到疼痛,那她一定能当场疼晕过去。
而她愈想,便愈是愤怒不已。
不多时,那一声满带着对那男人恨意的怒骂声,近乎是要响彻了这大半个山涧。
可很快,她又兀自平静了下来。
在这个毫无信号可言的深山里,她的手机只能用作照明。而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她唯一可以依赖的李青木,却并不知道她今晚的行踪。再加上那再次袭来的饥饿感,她只怕,还等不来个能喘气儿的,她这身上的血,可就得流个精光了。
要真到了那个时候,就是华佗在世,这阎王她也见定了。
思索再三,她只得将外套的一角,绑在左小腿的伤口上。接着,她便挣扎着起身,准备寻找出路。
不敢再多耽误上一秒的她,凭着直觉,顺着一路蜿蜒而下的坡道走去。很幸运的是,没走上多久,她便在手机光亮的借助下,看见了前方不远处的公路。就像是看见了莫大的希望一般,她不顾身体上的不适,一路踉跄蹦跶着,就向那条公路奔去。
很快,就在这条公路上,她又发现了一家赫然坐落在公路边的,一处向外延伸出去的平台上的住家。
那一瞬,她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狂喜。但不过多时,那种狂喜,却又被一种源自内心最深处的恐惧,替代了——上山的路上,她分明没有看见任何的住家,连路灯,都鲜有遇见。而她从那么高的山上滚下来,那这条路,必定只可能是她刚刚路过的。
那么,这户住家,究竟又是从何而来?
是啊,这户住家,就如同那凭空乍现的大树一样,从无到有,仿佛就只在抬眼一瞬。
为此,苏陆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
她的脑中更是在霎那之间,生出了无数的猜想:她不会恰好就进了那什么传说的“迷魂阵”吧?还是说,这从头到尾,这今夜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境,就像上次一样?
但这个时候的她,既不能找到下山的出路,又没法儿向上找到原本还能寻求到帮助的古刹。
这眼下,她似乎就仅剩下了这唯一的去处。
于是,她最终还是到了那住户的门前:木质的两扇大门,向内微微隙有一条缝,从外看去,并不能将里面一眼穷尽,只能隐约看见,里面的中庭,似有一个破破烂烂的古井。那门头上,若是抬头,便能发现其正中央,悬有一只长条状的纸制灯笼。
只是,这灯笼,却始终并无任何光亮与响动。
那整个房屋,也都处于一种年久失修的状态。即便人只在外面,也能看出其破破烂烂的模样。
不得已之下,她只得硬着头皮,叩响了木门,“请问……有人么?”
但内里,始终无人应答——就在苏陆正准备跨过门槛石,走进院内的时候,她的背后竟骤然发出了一阵窸窣的声音,就像是有什么小动物飞快跑过的样子。
她猛然回头,却并没有发现任何东西。
而她耳边还在响彻的,依旧只是山间蝉虫鸣叫的声音……
一开始,苏陆还并未觉得不妥,直到现在,她只觉得这络绎不绝的声响,吵得她头皮发麻。
于是,再不敢有任何停留的她,急忙跨进了院内。
然而,正就是在她刚好踏在院内的青石板之上时,她竟就毫无征兆地陷入了一阵极为强烈的眩晕之中。那种让她一时根本无法站稳的感觉,对她说来,可真像是有人抡着棍子,从她身后,在不断猛击她的头部一样。
但在那恍惚与浑噩当中,求生的本能,还在促使,或者说,在控制着她,让她继续往前走下去。
这艰难的步伐里,她一路趔趔趄趄,好几次都险些摔倒……
再走到后面,苏陆的眼前,更是渐渐开始看不清东西了——似有飞蛾一般的东西,在她眼前到处乱飞;又似有什么什么白色的身影,不断在她眼前闪现又消失。
很快,她便开始不受控制地大力喘气。
为了看清那些在眼前来回飘荡出现的东西,她几乎是用尽全力,才能勉强揉了揉眼睛。
可刚要走到里屋的门前时,她又清楚地听到,里面竟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但似乎是在黑暗之中窃窃私语着的那男人,身形十分高大。那阵阵袭来的声音,飘忽不定着,就好像是从里屋的天花板上传来一般……
因此,本是能隐约感到一些欣喜的苏陆,便又急忙顿住了脚步。
而很快,那门,便猛地向外被推开了——
苏陆下意识地朝里面打量到,却只能见到其中那片依旧深不见底的黑暗。而紧接着,一阵裹挟着令人感到刺骨寒冷的强风,便从那其中,似是夺门而出一般,骤然吹出。
躲闪不及的她,便就被那阵骤然袭来的狂风,径直掀翻在地。
与此同时,她那与阴风直接接触的皮肤,更是能够清楚地感受到,一阵类似于刀割一般的极致寒冷与剧烈疼痛。
那一刻,苏陆显然害怕极了,却再也动弹不了丝毫。
而不知什么时候,又从什么地方出现的一个男人,就在苏陆几乎要因为眩晕和恐惧而丧失意识的时候,一把将她抱入了怀中——他应该是想要尽量把她护在怀里的。那紧紧将她抱住的样子,就似乎是,他在抵御着他背后的什么东西一般。
因此,那一瞬间,苏陆猜想,她应该是得救了。
但很快,在她全身凭空又出现的剧烈疼痛,竟又生生将本是意识模糊起来的她,拉回了现实之中。而那过程之中,仿佛连呼吸都被破停滞了的她,根本无法从喉中再蹦出任何一个声音来。
偏偏,那种常人难以忍受的疼痛,竟又是可以肆意流动着的。
她只感到,它开始在她的身体里,飞快而又猛烈地来回窜动着。而但凡是其所到之处,她这仿佛就要被生生撕裂开来的身体,便无一不会感到一阵胜过此前数倍的疼痛。
渐渐的,她又不得不开始相信,她真的,快要死了。
直到一阵极为耀眼的紫色光芒,骤然又短暂地夺走了她的光明,她的意识,终于彻底消亡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