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当与安娜一起报名了乘坐电车。

    警察这边的乘客还是三个人，黑帮那边的乘客则增加了，也是三人——西恩达顿希望自己这边上车的人与警察人数相等，因此又通过抽签的方式强行派了两个人来。

    那位单独报名的市民与亚当居然有过一面之缘，正是猪角酒馆里肩膀宽阔的大块头。

    一行总共九人在电车司机琼斯所说出发日期的那一天凌晨，前往十六路电车的起始站点。

    之前众人当然早就询问过琼斯跨越深渊有什么注意事项，面无表情的琼斯也当然没有任何回答，于是大家只能自行尽量做好各种准备。

    警察和黑帮每个人都全副武装，这里面有部分是他们各自势力的赞助，为的是让他们成功传回电车是否能真正通行的消息。

    亚当与安娜也不遑多让，狩猎小屋的武器库里收藏丰富，既然亚当答应同行，安娜并不吝啬给他也提供装备。

    此外，大家还带了足量的确认为正常的干粮、辅食、饮水、酒类。

    唯独那个大块头最为寒酸，随身只有一把左轮手枪和一把猎刀，以及一大块猪肉脯和一罐清水。

    此刻拜伦的昼夜更替再无日出和夕阳之美，而是一种令人压抑烦躁的昏黄与令人惊恐颤栗的漆黑互相交替。当前者完全替代后者时，电车准点进站了。

    九人带着各自的物资陆续上车。

    “售票员布雷斯小姐不在，请各位乘客主动买票。”电车司机琼斯以一种毫无起伏的语调说道。

    安娜第一个掏钱，帮自己和亚当买了票。这种时刻人的从众心理会被放大，有了带头者，不仅警察，就连黑帮也都乖乖买了票，只有大块头无动于衷，径自走到座位上坐下。

    “嘿，你小子为什么不买票？”一名疤面黑帮走近大块头，对他质问道。

    司机琼斯并没对不买票的大块头做什么表示，电车在上完人后已经缓缓启动，但疤面黑帮颇有些迷信，担心大块头的逃票会给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乘客带来厄运。

    大块头抬起头，平静地对疤面黑帮道：“我没有钱。”

    疤面黑帮还待再说，安娜道：“我也帮你付车票钱吧。”说罢她站起来，到售票箱边又投了一次零钱。

    大块头朝安娜点点头，说了声谢谢。

    疤面黑帮撇了撇嘴，不再搭理大块头。

    电车起始站点离深渊有一段路程，警察和黑帮在飞升灾变之前就颇多私相授受，并非势不两立，此时更是公开的共治半盟友关系，要进行相同冒险的两帮人开始通过交谈排解紧张的情绪。

    巡警福斯特：“小里德怎么换成你来了？我原来听说是你哥哥来啊。”

    “草我的哥哥！他在检查武器时‘不小心走火’了，打中了自己的脚，你能相信吗？”小里德骂他孪生哥哥的时候整张脸都是扭曲的。

    这也难怪他，抽中短签的原本是他哥哥大里德，大里德故意自残受伤后，西恩达顿就强令小里德去。

    黑帮另一个不那么志愿的志愿者塞弗尔也不是中签者。西恩达顿在飞升之灾前是王城五大犯罪家族之一奥哈拉家族手下的地方角头，塞弗尔则是家族老大的妹婿，在飞升之灾前到西恩达顿这里传达老大的命令。

    飞升之灾后，被迫滞留的塞弗尔身份尴尬。往日里，他在家族中的地位是高于西恩达顿的，并且颇做过一些对西恩颐指气使的举动。可飞升之灾后他被迫滞留在西恩的地盘上，身边都是西恩的手下，往日的地位显然作用不大。

    塞弗尔很识时务，一直老实地夹起尾巴做人，可西恩这次还是借口让他回去联络家族老大，把他扔上了电车。

    只有开始对大块头发难的疤脸一个是真正的志愿者。他的妹妹在下城区的舞厅里做舞女，还有一个外甥，疤脸想去寻找他们。

    电车沿着轨道前进，在不明所以的路人惊讶的目光中，逐渐接近城市碎片北面的深渊。自愿上车或不自愿，车上九名乘客的心全都揪了起来。

    在路人的视角里，电车驶出城市碎片边缘后，再次瞬间被黑暗吞没，消失得无影无踪。

    车上的九名乘客并没有被吞噬之感，也没有下坠的感觉，在他们的体验中，电车似乎仍在平稳地按既定速度行驶。只是周边的昏黄光景迅速转为黑暗，却又不是全然伸手不见五指的纯黑，能让人隐约看见四周的鬼影憧憧。

    自从电车驶入深渊后，亚当后脑头皮的针刺感一阵接着一阵，有轻有重，却几乎没有间歇。他因此知道，黑暗中有数不清的邪异存在。

    承受煎熬的同时，他勉力分出精神去观察司机琼斯和其他乘客。琼斯还是那副不变的扑克脸，乘客们有的惊恐地望向窗外，脸色苍白嘴唇颤抖；有的紧闭双眼，不断在胸前划着十字；当然，也有人竭力保持镇定，巡警福斯特、黑帮塞弗尔、安娜就都属此类。

    状态最差的是那大块头。他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双拳紧握，两只眼睛瞪得像要弹出来，嘴里不自觉地发出荷荷声。

    “亚当先生，你没事吧？”亚当耳边传来安娜的声音。

    亚当：“什么？”

    安娜关切问道：“你出了好多汗，还在发抖，是哪里不舒服吗？”

    亚当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外在表现和大块头是非常相近的。也就是说，大块头很可能是自己的“同类”！

    “我还好，就是有些紧张。”亚当忍着头痛回答安娜。其实他也怀疑过安娜会不会是什么怪物，毕竟她与大眼球和行尸共处一屋那么久，作为普通人类能相安无事反而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可从她现在的表现来看，至少与亚当不是同类。

    安娜顺着亚当的视线，也注意到了大块头的异状。她是医学生，看得出亚当和大块头的表现绝不是典型的惊恐发作。

    身为一个至今仍信奉科学之人，安娜在这种环境下居然走神思考起亚当和大块头是否有什么共同特征，让他们对深渊做出相似的应激反应。

    她的推测其实没错，只是那共同特征是她暂时无法想象的。

    不知过了多久，“契”的一声，电车突然停下。

    “胡桃木大街站到了。”司机琼斯报站。

    四周仍是深沉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