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当没白来警局一趟，他得知了一个大新闻。

    前天，十六路电车真的回来了，警察和黑帮正各自选派下一次发车的乘客。

    拜伦飞升并碎裂之后，很多人做出了逃离这方隔绝天地的尝试，绝大多数的尝试都以尝试者融化或发疯而告终。

    然而在众目睽睽之下驶入北面深渊的十六路电车又从深渊中回来了。

    十六路电车的行驶路线是一道环线，离开时是上午，走的是这块城市碎片仍住了不少人的北面。很多双眼睛看见电车没入深渊，那样子不像下落，倒像深渊里有什么漆黑一片的东西主动上浮吞噬了电车。人们想当然认为又一个绝望的人迎来了他绝望的结局。

    电车回来时是深夜，走的是现时人际罕至的河岸，十六路电车的终点站又是处在河岸边的废墟之中，所以目前知道这事的人还不算多。

    警局和黑帮消息灵通，从各自眼线那里第一时间收到风声。西恩达顿和乔治施密特都亲自带人赶往十六路电车终点站，找到了电车和电车司机。

    电车司机叫琼斯，乔治施密特问他落入深渊后发生了什么，他并不回答。

    西恩达顿又问琼斯去过哪里，琼斯指了指终点站站牌上的电车行车路线，依然沉默不语。

    现时拜伦东南角落的两位最高权力者没有计较琼斯的轻慢。琼斯面无表情笔直坐在电车驾驶座上的样子，不知为何让他们想起了英格利伍德面带笑容站在面包房柜台后的样子。

    西恩达顿和乔治施密特都意识到，十六路电车虽然似乎能离开这方隔绝世界，但绝不是什么安全的出行方式。

    “……志愿乘客的招募不太顺利。我们这里只有三个人愿意坐下一班车，欧文的孩子在铜柱街他岳父母的家里，兰迪的未婚妻在国王大道医院当护士，我的父亲是铁道工人，和我母亲一起住在火车站附近。棉兰酒店那里现在只有一个，估计也有亲人隔绝在其它地区。”这是相对与亚当熟悉一些的巡警福斯特在说话。

    亚当问道：“没有市民想要坐车吗？”

    福斯特苦笑：“知道十六路电车回来的市民还不多，有一个外乡人愿意坐车，其他人大约是想看看我们的下场再做决定。”

    亚当看出了福斯特苦笑中的忧惧，问道：“你不再等等看吗？”

    福斯特咽了口唾沫，但还是摇头：“谁知道琼斯下次发车后还能不能再回来，这个时候什么事情都没个准数。而且琼斯出发到返回用了一周时间，他说下次发车是三天后，就算他能再回来，这么长的时间我不知道我的父母能否坚持。上帝在上，我不知道这一切是不是世界末日，如果是的话，我要去和家人一起度过。”

    亚当无法与福斯特共情，他没有家人。

    与老巡警告别后，亚当回到了狩猎小屋，并随口将十六路电车的事告诉了安娜。

    出乎亚当意料的是，安娜表达了对搭乘电车的强烈兴趣。

    “我在这里没法为兰道尔做多少事情，甚至给您全面检查身体都缺乏许多必要的设备，如果能到一家大医院，或者大学实验室的话，情况或许会有不同。”这是安娜想要冒险离开这个城市角落的理由。

    并且她希望雇佣亚当与她同行。

    安娜知道搭乘电车有风险，因此她第一次出发没有带上兰道尔的打算，既然不带上兰道尔，那就需要留下一位可靠的人照顾他，这可靠的人只能是老约翰。

    于是可供安娜选择的就剩亚当了，两人并肩作战过，有一点互信的基础，且安娜带着亚当一起成功到达大医院或大学实验室的话，可以立即为他做全身检查——安娜还是认为能从亚当身上找到治愈行尸的方法。

    当然，安娜并不强求亚当跟她一起冒险，她说如果亚当选择留下，仍可以继续住在狩猎小屋中，等待她把需要用到的各式仪器弄回来。

    亚当犹豫了。

    梦境中，黑衣人走向石桥的尽头，这很可能寓示着他所说的蛹在拜伦的这个角落以外。十六路电车给了亚当到拜伦城其它碎片搜寻线索的机会。问题是，他是否要遵从梦境的提示，去把握这个机会？所谓找到蛹是唯一希望，且不说蛹究竟是什么，那唯一希望又是指什么呢？

    在寒冷的街头，在严酷的儿童感化院，在炮火连天的战壕中，亚当都只是凭本能尽力活下去，并不曾抱什么“希望”。他唯一一次因抱有希望而行动的下场很不美好。

    罗瑟堡家族的狩猎小屋有充足的食物，有温暖舒适的床铺，虽然也有一只怪物和一具行尸，可理智和直觉都告诉亚当，搭乘十六路电车将经历的事情，应该会比与怪物和行尸同处一屋更加骇人。

    入夜，妖红梦境再临。

    由于亚当所处位置的变化，梦境的场景也随之改变。

    黑衣人依然无视阻挡闯入亚当的房间，对他诉说那段呓语。令亚当震惊的是，这次黑衣人还未及离开，大眼球居然也出现在梦境中！

    妖红的大眼球比现实中更显可怖，原本青灰色的外表如今布满了粘稠的血丝，那条步枪为主体的手臂上，也有了更多的肌肉、血管和骨骼，这些人类的部分却并未与步枪融为一体，反而有一种步枪破穿血肉的疼痛撕裂之感。

    “幼崽，有别的什么在这里吗？”尽管与黑衣人同处一室，大眼球却彷佛看不见他。

    亚当仍然处于无法行动的状态，不能回答。

    大眼珠诡异地转动，那支步枪危险地四处瞄准，射界几次覆盖亚当。

    黑衣人完全不受影响，说完呓语后便转身离开，明明挡在他路上的大眼珠却恰好移动让开了路径。

    亚当在黑衣人离去后即从梦境中醒来，入眼一片青灰色。

    大眼球约翰威尔赖特真的站在他床前。

    “你是小姐的客人，我不吃你，但你带来了不好的东西，我不想你继续留在这里。”大眼球触手上的小孔蠕动着发出声音。

    第二天亚当就又跑了一趟城里的猪角酒馆，向巴恩斯询问昨天才退订的阁楼房间是否还空着。

    巴恩斯：“这房间很抢手，一天工夫已经好几个人问过了，不过现在暂时还空着。你想重新租的话，同等条件下我可以给你优先，我想想……嗯，现在出价最高的是每天三根香烟。对了，你听说了吗？前天棉兰酒店有三个人死在了郊外猎场，你受伤是哪天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