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司刚查出个头绪,秦老尚书便过逝了,老爷子并不是糊涂人,临终前将家分好了,长房得其四,余者二房三房各得其三。
秦老尚书过逝第二日,陪了老爷子一辈子的发妻,秦老太太也走了。
两人都过了九十高龄,这个年纪走了,怎么都称得上喜丧。只是,搁在咸阳王暴毙的背景下,难免令人一声叹息。
秦家二老过逝,以至于查出秦家所赠咸阳王字帖上有毒的事情时,彭相都有几分矛盾,先回禀了宋太后。宋太后只做不知,问,“到底怎么回事?”
彭相道,“咸阳王中毒身亡,在咸阳王府查出两件有毒的东西,正是咸阳王生前把玩过的,一件是秦家献于咸阳王的欧阳询的字帖,一件是蜀王府送予咸阳王的玉镇纸。接下来要怎么查,还请娘娘明示。”
宋太后心里有数,那件玉镇纸想来是监察司所为了。宋太后淡淡的扫了彭相一眼,心说,好事找不到我,这样的事倒找着我来拿主意了。宋太后又不是傻瓜,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有什么主意。彭相素来老成谋国,彭相说呢?”
宋太后不喜欢彭相,彭相对宋太后也没太多好感。当初这女人入宫之事,彭相就一千个不乐意,只是如今宋太后都做太后了,前事不可追。如今遇着倒霉事来让他拿主意,彭相心道,揽权的时候倒没见你谦虚过。不过,宋太后是主,彭相是臣,宋太后有问,彭相自然不是没主意的人,彭相道,“咸阳王乃先帝亲子,骤然离逝,令人伤痛惋惜。且咸阳王为人投毒身亡,若不查出个究竟,如何对先帝在天之灵交待,如何对陛下交待,如何对天下百姓交待。”
彭相用排比句表达了对咸阳王之死一查到底的决心,宋太后点点头,“哀家也是这个意思。就依彭相,让三司继续查。只是,秦老尚书过身,他是侍奉过先帝的老人了,这些年,先帝活着时对也从未忘记过他。如今秦家正在丧礼之中,三司即便查案,还需客气些,别惊扰了亡者。蜀王是皇帝的叔祖辈,也要礼遇。”
彭相领命。
咸阳王这一死,原本定于吉日就藩的兄弟们也不必急着走了,总要参加过咸阳王的丧礼才好再提就藩之事。
秦家的丧事,宋荣还带着儿子们假惺惺的过去上了柱香。他与秦家多年旧怨,至今也没解开,只是怨有,恩也有。秦老尚书当年是他春闱的座师,后来入朝为官也得了秦老尚书一些指点,就是他与发妻大纪氏的亲事,还是秦老尚书穿针引线,做的媒人。如今老爷子一朝蹬腿去了,宋荣过去上柱香,也是释了旧怨之意。当然,这完全是看在秦峥的面子上。
宋荣自从升了国丈,得了爵位,便卸了实差,只剩爵位荣耀。好在如今他闺女当家,委屈谁也委屈不着宋家。不过,他为人最是精明,心眼透亮,知道秦峥眼瞅着要发达。旧怨过了多年,宋荣也不打算再计较了。
咸阳王之死,事涉如今宗室最为年高德韶的蜀王与自己的外家秦家,偏生又赶在秦老尚书与秦老太太过身的时节,这叫一个兵荒马乱的热闹。
不过,这些事,与赵长卿是无干的。
赵长卿有个小小诰命,品级也太低,她只管安安静静的在别院过日子。这别院是当年大苏探花亲手设计,如今重建,景致颇有可观之处。
郑妙颖时常过来,秦十二偶尔会来学武功,陪赵长卿说话,吃赵长卿做的点心。苏白心下都觉着,若不是秦十二年纪尚小,他非得怀疑这小子是不是对赵长卿有什么别的念头。自赵长卿和离,苏白觉着赵长卿财貌双全,正当年轻,这样孤单一辈子未免可惜,总想着给赵长卿再做个大媒什么的,只是一时寻不到合适的人选,暂时只得作罢。
倒是夏文也来过几次,赵长卿并未见他,夏文能起身后还需去内阁当差,也没多少功夫来西山打扰赵长卿。赵长卿真正得以清静自在。
她闲了还会取出苏先生的琴弹一弹,全当陶冶性情。少时喜欢笛子的欢快,如今年长,反是偏爱上琴的低沉。
赵长卿琴弹的不咋地,好在有一流的师父指点。苏先生今日回家,郑妙颖的琴技也是一流。
郑妙颖素来偏爱这张“重阳”,几次都道,“不枉先生十年得此一琴,不说上古名琴,整个东穆朝,此琴算是绝品。”
郑纱颖教的用心,赵长卿弹的叮叮咚咚,不急不急,她有大把时光挥霍。两人说一会儿琴,结伴去落梅泉边汲来泉水,煮了茶,伴着点心,用一本古籍可以消遣一个下午。
其实,最了解女人不是男人,而是女人。
中元节的时候,赵长卿去西山寺给朱老太爷朱老太太做道场,说巧不巧的遇着蜀王。
蜀王还是那般眉毛胡子皓白如雪的神仙模样,“阿元去了这几年,难得你还记着他。”他也是来朱老太爷上香的。
有杨玉芙先前的印象,赵长卿对蜀王倒没了先前的紧张,淡淡道,“有许多人,一转身就能忘。也有的人,让人终生不忘。”
蜀王点点头,“以前觉着你与阿元不大像,如今看,你与他倒有些相似之处。”
赵长卿望着冠盖亭亭的菩提树,轻声道,“我是无法与太爷相提并论的。”太爷临终前叮嘱过她,她只要再走对一步,便能终生无忧。她以为她走对了这一步,结果,却是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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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王另有所指,“你们都是能及时回头的人。”
赵长卿心中若有所感,道,“明知走下去不过是死胡同,当然要回头。”她与夏家走到这一步,蜀王府当居首功。虽然赵长卿不知道她何德何能引得蜀王府出手,而且,她手里也没确切的证据。但,赵长卿就有这样一种直觉,她与夏家的事,蜀王府肯定推波助澜了。
蜀王不知赵长卿心中所想,一笑道,“若都似你说得这般容易,世上哪里还有烦恼。”
赵长卿并不反驳蜀王,只是神色间也未见赞同之意,蜀王道,“阿元年轻时可不似你这样沉稳,他不论跟谁在一处,都要听他的分派。若谁有不服,他那张嘴,简直能杀人。”
赵长卿笑,“太爷有太爷的道理。”或者是重生的关系,许多人在赵长卿的记忆中都有悲伤的岁月,唯有朱太爷是一个让你想起他时便不禁微笑的人。
蜀王摆摆手,“他能有什么道理,臭美又挑剔,成天跟只孔雀似的,把一帮子小姑娘哄得神魂颠倒,简直没天理。我都不知道那些女人喜欢他哪里。”
自和离之后,赵长卿心境反是更开阔了,也敢说一些往日不敢说的话,笑道,“太爷那般俊美,没人不喜欢他。”
蜀王好奇的与赵长卿打听,“难不成到死都还是花孔雀的模样?”
赵长卿道,“我还从未见过比太爷更加俊美的人。”
蜀王感叹,“简直没天理。”
赵长卿挑眉,她家太爷生得俊美,也是爹妈给的,怎么就没天理了?就听蜀王叹之又叹,“我自六岁进学,五更即起,自此文武双修,寒暑不辍。后来封王,更是兢兢业业,不敢有半分懈怠。如今有人,单靠一张脸便可通杀四方,岂止是没天理可以形容的?”
蜀王说的似真似假,语气颇是玩笑,赵长卿忍俊不禁。蜀王问,“阿元给你的玉玦还在吗?”
赵长卿点头,“长者所赐,不敢轻佩。我放在家了。”
蜀王自袖中取出另一只一模一样的玉玦,“这原是他的旧物,既然另一半在你手里,今日遇到也是缘分,算是旧物重聚吧。”
蜀王将玉玦放到赵长卿手里,“将来若有人问起,只管照实说便可。”
蜀王还了玉玦,抬脚离开,忽又一顿,道,“既是及时回头了,最好别再走回头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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