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吴广成没有外出打猎,他就那样安静地坐在铺着兽皮的草堆上,背对着许嘉音的方向,听外边的雨声。
至于许嘉音,她的意识跟着原身的高烧高热,陷入混沌。恍然间,她进入了另一场梦境。
梦里的主人公正在一座雾气弥漫的荒山里逃亡。他气喘吁吁,踩着枯枝慌忙向前。他不时回头后望,仿佛身后有什么怪物正在追逐他。
但这里分明是静悄悄一片,只有他匆忙的脚步声回响在耳畔。
直到他又一次在奔跑中回头,迎头撞上一具吊在树上的鹿尸,尸体上的血肉已经腐烂脱落。一抬头,前方的小树林上挂着的,除了动物的尸骨,还有少数几具人的尸骸
他惊惧不已地跌坐在地上,无助地蹬着腿向后退去。但他没能退后多远,就撞上了另一个温热的身体。
仰头看去,来的竟是一脸络腮胡子的吴广成。他正是撞上了他尚且完好的一条腿上。
雷光亮起,吴广成正两手高举一把斧头,眼睛发红地看着他。
“不要!”他嘶哑地大叫着,手脚并用地跑进吊着骸骨的林子里,慌忙间将那些带着少许腐肉的白骨撞落在地。
这行为果真拦下了吴广成前进的步伐,同时也困住了他自己。
那些落在地上,沾了泥土的白骨,仿佛重新获得了生命,以扭曲怪异的姿势跑动起来。
那些骨头一处连接着一处,最终组成一个庞然大物,将他与吴广成一同锁进腹腔之中。
许嘉音是在强烈的疼痛之中脱离这个梦中梦的。她再次睁眼依然是在那个阴暗潮湿的洞穴之中,不同的是,她周身不断冒着滚烫的蒸汽。
但她没有感受到任何疼痛。
一滩冷水从旁边浇头林下,和炽热的空气碰撞出更多的水汽。
许嘉音在这水汽中动动身子——没有藤绳的束缚。而且她的动作十分迅捷,几乎是心中如何想,身体就立即跟着行动起来。
她闪身借着水汽的遮挡逃离了洞口,在奔跑中发现自己现在就是一副挂着一串藤绳的骨头架子。
不是吧?她就做个梦的功夫,原身就已经被吴广成剔了血肉啦?
这发展,可快得有些荒谬了。
身后突然一紧,勒着她点脊椎,带得她整个骨头架子一抖,而后摔倒在地。
许嘉音翻个身,用指骨费力地解着绑在身上的藤蔓,一边仰头看向洞穴的方向。
吴广成正弯腰拾起被他踩在脚下的藤绳,一截一截地将她拉回去。她这副骨头架子,在泥泞的地面留下一道长长的浅沟。
再次被捆好了吊在洞顶的许嘉音异常郁闷。
她当时变成了骨头架子,应该在原地假装尸体的,那样说不定还能在吴广成熬不住了出去找食物时逃过一劫。
不过这家伙还真是变态,她都只剩下骨头了这家伙还给她拽回来。
图什么啊!
总不能打算生个火,熬一锅骨头汤吧?
吴广成站在她前方,定定地看了好一会,突然一个踉跄,站直身子摇摇头,嘀咕说:“好小子,盯了你这么久,我都犯困了。”
“……”这话许嘉音没法接,她扭着骨头,下颌急促张合,却只发出一连串的“咔咔”声。
“行了,别吵了。”吴广成摸出一袋干硬的面包,就这刚接的雨水囫囵咽下,“你果然让我很为难。”他长叹一口气,语音含糊地说,“好好地死去,永远地闭嘴不好吗?你偏整出这副样子。”
他走向洞中一处隆起的土堆,扒开面上的新土,从中摸出一把锈迹斑斑的斧头。
眼前的景象和许嘉音在梦中梦里的见过的场景重合。
外边响起一道惊雷。
光亮消退时,斧头也砸进地面。
许嘉音看着距离“自己”的骨头只有一丝缝的距离的斧头,忍不住心中戚戚。
刚才吴广成确实拿斧子劈向了她,但只是割断了捆着她的藤绳。
吴广成喘着粗气,泪珠子像断了线一样从他眼眶里掉落,打在地上溅出一朵朵小水花。
“对不起,许哥,我做不到。”他喃喃自语。
五大三粗一个汉子,松开手中的斧子,蹲下身抱头痛哭起来。
这发展打了许嘉音一个措手不及。在她的注视下,吴广成身上突然冒出滚烫的蒸汽。他的血肉如水一般被高温消融,最终留下一具白骨。
“咔咔咔……”吴广成不停地嘀咕着。
现在吴广成也变成了这副模样,虽然想不通他究竟是以什么心态变成这副模样,但这样确实便宜了她。
许嘉音挪走了斧头,又和他拉出一段距离。才充当起临时树洞的角色。
“你已经尽力了。跟着探险队在外边挣扎这么些年,连母亲的面也无法见,您一定很难过吧?”许嘉音庆幸自己知道刘女士和吴广成的关系,这让她抓到这个软肋。
“这么多年,您得拦下想要前行的人,得要违心地让他们死去,一定很痛苦吧?”
吴广成埋头哭嚎着。
正当许嘉音松下一口气时,她惊愕地发现地面变成了白骨,连带着将她死死焊在原地,挪不动脚。
这幻境,实际上是吴广成的?
可是就之前梦中梦的情况看,原身才是在噩梦中引起骨化的人才对。
“你说得不太对。”心情平静下来的吴广成缓缓站起身,“我为那些在我的拦截下死去的人感到抱歉,但你们执意前行,面对的可是比这些恐怖千倍万倍的事情。比起死在那样无状的恐怖氛围之中,不如死在我手里。”
眼前的画面突然开始剧烈晃动,骨头像是承受了极大的压力,寸寸开裂。
“你也是从西边逃出来的?”许嘉音焦急地追问。
但吴广成像是完全不受碎裂空间的影响,还在自顾自完成原本的举动,他沉思一阵,开口说:“我没有进入那里,只是远远地观望上一眼。他们进去了,又出来了。”
“他们是谁?”
幻境破碎得厉害,许嘉音只看到他的下颌骨张合,却听不见声。更无法从他的“口型”判断那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