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到一半，许嘉音突然卡壳了，她默了默，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才接着问下去：“你为什么突然说起来这个？”

    “因为父母，”妹妹指尖捏着娃娃——这家伙被包成木乃伊后竟像寻常物件一样没了动静——神色淡淡，“他们都是会执着于‘自由’的人。”

    这个答案确实合理，以妹妹的老成，为寻找父母了解到这般程度，确实是可能的。

    诡异暗影开始侵袭人间时，人们生活在一个安全、稳定的环境中，她们的父母也曾生活在其中。正是懂得那种生活的可贵之处，他们和一众前辈才会致力于寻找暗影出现的源头。

    思考解决它的方法。

    “许嘉音，基地对于你我，是危险的。”妹妹口中说着危险，神色却是不以为然的样子。

    许嘉音没有吭声，但她发现自己心底竟是认同的。

    如果说王队刚才的话，像一把利刃划开她紧闭的眼，那么现在的妹妹就像那持刀人，掰开她的眼睛直面血淋淋的现实。

    基地的规则其实是冷酷死板的，比如幼儿具备自理能力后，就得要单独住一间房；再比如，基地原则上不推崇人群聚集，尽量避免人与人之间不必要的情感联系。只不过好些事情的执行没有贯彻到底，才使得温情有一点落脚生根的地方。

    规则试图将人打造成没有情绪波动的怪物，但这种办法的实施阻力可不小。因为基地里生存着一群“来自旧社会的人”。

    这说法来自中心大楼某位领导，坚持“去人情味”才是出路的一方，自称新派。

    而白博士算得上是和新派对抗方的旧派领头人，他们希望保留人的情感。

    在两方的拉扯下，基地内部势必要分出两股对抗的力量：死守基地的守备队，和寻找另一条出路的探险队。

    在安稳表象下有暗流涌动，许嘉音是知道的。毕竟她有一个消息灵通的妹妹，就算不刻意去关注，也总有些东西会钻进眼睛里，溜进耳朵里。

    只是，看探险队的动作，白博士为首的旧派，如今显然处于弱势。

    “博士，会和我们一起走吗？”

    许嘉音的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声音轻飘飘的，像羽毛一样。

    回答她的是沉默。

    “这次离开基地的，都是博士这方的人吗？”

    “这些和我们干系不大，休息吧。”

    灯很快被关上，安置房陷入一片黑暗。

    身旁，妹妹很快陷入沉睡，静得像一潭死水。

    许嘉音躺在床上，却无心入眠。在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之下，她探出手试探妹妹的鼻息，感受到气流的变动才稍稍安下心来。

    这样的探查在这些年里时有发生，起因是一个无人肯与她解答的困扰：

    她和妹妹正常吗？

    第一次生出这想法，是在意识到其他人都是单独住一间安置房时，她们是唯一的特例。

    再到后来，是其他人对她们俩的态度，那些恐惧厌恶的眼神和慌张离去的背影。

    很奇怪。

    “为什么他们要用看暗影的眼神看我和妹妹？”

    这个问题许嘉音问过很多人，但从没有得到解释。在她的各种猜想里，最符合他人表现的是，她和妹妹是暗影。

    要说不同寻常的地方，其实姐妹俩都有啊，比如她的恢复力、妹妹的行动力，以及两人都无法被暗影感染的特性等等。怪是怪了点，但经过基地多年的检查，她们确确实实是人类。

    基地至今没把她们切片，还得感谢白博士这座靠山在前头遮风挡雨。但现在，靠山要显然靠不住了。

    得找父母，找那多年不见的父母。

    想到这里，心中压抑的委屈突然涌上，她的眼睛就像老旧的闸，固执地拦着这腔情绪的宣泄，只叫它们在冲撞间挤出几滴泪水来。

    “许嘉音。”妹妹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一向冷冽的声音里竟多出了几分暖意，“想哭就哭吧，没有人会笑话你。”

    这话像是有魔力一样，勾得她的泪水冲破了那道死守的闸，顺着眼角滑落。

    此后，夜色又归于宁静。

    …

    许嘉音是被摇醒的。

    不等睁眼，她就意识到自己眼上盖着一块温热湿润的东西。

    抬手挪开，看到的就是一个脑袋圆滚的布偶，它的两臂上正架着一块折叠得规规整整的白布巾子，两点宝石一样绿油油的眼睛正满是疑惑地看着她。

    许嘉音：“……谢谢。”真不怪她对妹妹的怀疑更强，毕竟有谁能会让那些活着的、奇奇怪怪的暗影在身边待着啊！

    暗影娃娃愣了一会，才在一边手舞足蹈地转起圈来。

    “醒了就准备一下吧，刚刚接到消息，下午出发。”

    不等她爬起来，妹妹的声音钻进耳朵。

    “今天就走了？”她一骨碌坐起身来看过去：安置房内竟比昨天更拥挤。

    一口黑棺横放在中间，棺边正站着一个虎视眈眈的刘女士。

    “是博士的安排，车也备好了。”而许嘉期正坐在黑棺上擦拭着光刀刀柄。

    她的神情从诧异无缝接入惊吓：“黑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哦，找博士要来的。”

    这毫不在意的语气，这不屑一顾的神情，许嘉音觉得自己都要给自家妹妹跪下了。

    “S003，应该不在吧。”她不死心地问。

    “在。”许嘉期奇怪地看她一眼，仿佛怕她不相信，还用脚后跟敲了敲棺壁，“动一下。”

    那黑棺果然不情不愿的抖了两下。

    许嘉音原本强装的镇定彻底消失不见，她干笑两声：“嘉期，这个可不兴说笑的。”

    “我们这次出去的任务，是将这些暗影放生到它们该去的地方。”

    “……”在进行一阵子心理建树之后，她勉强接受了即将和各种暗影一同前行的事实。

    说要收拾，其实也只是将室内的暗影收起来。

    刚出门，两人就被几个守备队队员团团围住。这变故让许嘉音大脑发懵，之后好一段路程都是被妹妹拉着前进的，直到遥遥望见基地出口处等候的人群，她才回过神来。

    路两边站了许多人，回头望去，后方十几米处也缀着一大群人。

    “这些人，都是来送我们的？”

    “差不多吧。”许嘉期看着她眼里的期待，最终没忍心说出否决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