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因为那肯定的语气，也许是因为那坚定的眼神，又或者是因为妹妹一直以来的沉稳，总之，许嘉音被这番话说服了。

    她点点头，胳膊撑地借力起身。

    手掌触碰到的，首先是积水，水下有湿滑绵密的淤泥。在她起身来时，摇摇晃晃地滑了两下，等到站直身形，双脚竟不住地往下陷落。

    雾气已经将她们彻底笼罩。眼镜也失灵了，镜框中的画面在剧烈闪烁一阵后消失。

    许嘉音紧张地抓住身边人的胳膊，入手手感竟是硬实、冰凉的。

    对方搭手轻松地将她拉进棺内站稳。

    屏住呼吸，僵硬地转过头看去。

    一直守在身边的妹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刘老太，不，这是由暗影结合刘老太的梦境形成的刘女士。

    刘女士正微笑着，它的红唇一动不动，但许嘉音听到一道轻柔的嗓音问：

    “你要听故事吗？”

    不知道为什么，许嘉音心中涌出浪潮似的激动来。

    之前的暗影，即便有人形，也可以一眼看出它们是非人。而借由刘老太的梦境出现的暗影，除了那不太自然的脸色，远观时完全是人类的模样！

    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再者，听故事完全是许嘉音的心头好，暗影这提议真是戳到了她的心窝子。

    在她开口说好之前，侧边传来大力撞击木头的声音。

    循声望去，在飘渺的雾气之后，许嘉期正从淤泥里翻进斜对面的一口黑棺。

    暗影的注意力也被那边的动静吸引过去。

    已经落下的冰凉的指尖再次搭上许嘉音的手，柔和但坚定地要将许嘉音握着它胳膊的手指掰开。

    在这种情况下，许嘉音反而抓得更紧了。

    不是不怕，只是看暗影这趋势，似乎要去往妹妹那边。可妹妹刚才倒进黑棺，还没冒头呢！那边情况不明，她不能就这样放它过去。

    接触暗影并不意味着必定死亡。所有非自然暗影都有它独特的“吃人”条件，通过物理上或者精神上达成一定条件，它们才会对“辖区”之内的猎物展开最后攻势。

    通常情况下，非梦主感染者被彻底吞噬前，依旧有获得生机的机会。只要确保自身未携带活体暗影的前提下离开辖区，或者暗影死亡，便可以躲过成为暗影养料的命运。

    许嘉音正是盯紧了这点，给妹妹争取些时间。

    她已经要抓不住暗影了，再不想办法稳住它，它就要改变位置了。

    “你讲故事吗？”许嘉音紧张地盯着它的脸，硬着头皮问。

    它停下了动作，重新将视线落在她脸上。

    “你要听故事吗？”那声音再次响起，像溪流缓缓流淌在许嘉音的耳边。

    “听！”

    暗影得到肯定回复，不再试图让她松手。

    它反客为主，拉着许嘉音坐在棺沿边上：“你知道漂在水上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吗？”

    这样的生活超出了许嘉音的理认知范围。她生在基地长在基地，像眼前暗影辖区内这般规模的积水，到如今她也是头一次见。漂在水上的生活，似乎是一件相当不可思议的事情。

    对这个问题，许嘉音只有摇头的份。

    “水上的生活，就像这样。在清晨，水面上浮着浓雾，船只随着波浪飘荡，歌声被清凉潮湿的晨风吹散，岸上的早市陆续有人摆起小摊。”

    周遭的环境随着暗影的讲述一点点变化。

    许嘉音正穿着和暗影一样的衣裳坐在成一只小船上——幸亏基地的公开资料里留有过往生活的影音介绍，她才不至于对这些一窍不通。

    被两岸树木映照得发绿的河流之上，飘渺的白雾正随风巡游；一些大小样式不尽相同的船只随着清波荡漾；婉转悠长的歌声从部分船只中传出，又被风声吹远；两岸有船只停靠，不时有人挑着担子，搬着竹篾匆匆上下。

    暗影坐在她身边，和着被风吹得断断续续的曲调轻声哼唱。

    “当晨光初现，雾气渐渐消散，晨风中的寒意也跟着散去，余下的风，好似清甜的米酒，吹得人仿若微醺。”

    水面上的雾气果然随着暗影的叙述散去，云层之后的光辉，从稀疏的几缕发展成成片的光芒。现在的风再吹到脸上，果真少了几分凉意，许嘉音似乎懂了刘老太说风像温水了。

    暗影是刘老太梦境的产物，它创造的一切都是基于刘老太本身的认知。这般场景显然取自刘老太记忆。

    “真舒服。”她忍不住喟叹道。

    身边的暗影轻笑一声，接着说：“再过些时候，两岸会有号子声，街市上会响起吆喝声，游鱼飞鸟，渔船钓叟，全是风景。”

    这一次，许嘉音才听到两岸街市的吆喝声，画面就像卡住了一般动静。。

    她茫然地看向暗影。

    暗影不再保持微笑，它嘴角紧绷，视线落在远处。它的面容变得正常了许多，嘴唇不再是红艳到虚假的程度，而是健康的淡粉色，面色也显得和常人无异。就连它握着自己的双手，也变得柔软起来。

    沉浸在暗影编织的美景之中的许嘉音瞬间捡回理智。

    青山绿水、街市渔船等等景象像寒冷天气里呵出的雾气一样散去。眼前的场景回归真实，零散的黑棺浮在粘稠的沼泽之上，暗影辖区中飘着的雾气倒是散了很多。

    许嘉期正站在之前的黑棺之中，双手持枪，枪口直直指向暗影。

    坐在身旁的暗影松开许嘉音的手，站起身来。它的心口处有一只小孔，散发出腐败恶臭的黑泥正从其中泂泂流出。对面又射来一颗光弹，正中它的眉心。黑泥从弹孔中迸射而出，落到棺外的泥水之中，冒出咕噜咕噜的气泡。

    “叮铃”一声铃响，那暗影离开了此处黑棺，出现在许嘉期身边。

    这情况发生得挺突然，许嘉音焦急地趴到靠妹妹那方的棺壁：“嘉期！”

    但她的关心似乎有些多余。

    沾满了泥但神情镇定的妹妹显然已经做好了准备，铃声刚响起，她的光刀已经落到了暗影身上。

    光刀轻而易举地划开暗影的外皮，在它脸上剌开一道口子。伤口之中显露的不再是黑泥，而是微微泛红、没有血液的肌理层。

    这状况，也不知是由肌理转为烂泥，还是由烂泥转化为肌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