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的诅咒?”
没想到会从弦三朗口中听见这么一个词汇,柯南皱了皱眉,又低头看了看本子上自己整理出来的设乐家族谱。
确实,已经死去的三人,都与这把名贵的小提琴脱不开干系,几乎是它一进入这个家族,死亡的阴影就笼罩在了他们头顶上。
但这应该用诅咒来形容吗?
弦三朗瞥了眼小男孩以及跟在他身后的男生,默默捻灭了烟头,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他的状态一直很低落,不知道是不愿意聊这个话题,还是因为睡眠不足精神萎靡。
“哎,大哥的身体都这样了,和你们这些外人说说也没什么。”设乐弦三朗叹了口气,重新拿出一根烟叼在嘴里,也不点燃,就聊起了关于这架琴的往事,“你们都不好奇吗,这么昂贵的宝贝,在家里放了三十年都没见人拿出去演奏过。虽然我们家现在没有太出名的演奏家,但好歹都是在这一行混饭吃的呢。”
了解过一番他们家族情况的柯南点了点头。
这话倒是不假。设乐家几乎所有人从事的都是音乐相关行业,死去的设乐降人和设乐咏美本身就是拉小提琴的乐手。
“就是因为这琴的诅咒。”设乐弦三朗含糊地说,“就说我吧。其实我以前也是拉小提琴的,但因为不幸得了腱鞘炎,反反复复无法治愈,影响了拉琴的手法和控制力,最后只好转去做指挥了。那个年纪被迫转行,可是让我痛苦了很久啊。”
“和这把琴有关?”
“是啊。当年,二哥死了之后吧,我要去欧洲参加一场乐团的选拔,就问大哥借走了这把琴,想要好好练习一番,带着它惊艳亮相。结果一摸到它,我就像着了魔一样,没日没夜地练,完全顾不上自己的状态,像是忘记了疲惫,也像是忘记了所有烦恼……”
设乐弦三朗说到这,在桌上敲击的手情不自禁痉挛了几下,像是回忆起了那种美妙的魔魅时刻,嘴角带起笑意。
“然后,你就患上腱鞘炎了?”柯南眼角抽动了两下,忍住了自己吐槽的冲动。
这叫什么诅咒,这不就是难得遇到一把好琴,忘乎所以而已吗?
“是啊,短短一个月时间,我就患上了腱鞘炎。炎症非常严重,到了出现囊肿和积水的程度,我不得不通过手术来恢复手部功能,理所当然的,选拔也错过了,手也废掉了。”嘴角的笑意褪去,设乐弦三朗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
柯南很想委婉地表示这有没有可能是你真的没摸过什么好琴,克制了一会儿好歹忍住了,继续提起笔询问:“所以,那把琴是因为这个原因被封印的?”
“一部分原因。不止是我,18岁的时候,降人想带着琴参加国际比赛,结果彩排什么的都没问题,一到正式比赛琴就会断弦,反反复复,发生了三四次,他不仅没拿到名次,还传出了一些不利于家族的传言。后来,咏美她也借过琴,想要带去电视台参加公开演出,既能展现自己的能力,也算是替琴好好亮个相,结果在节目开始之前,她突然高烧不退,病得站不起身,被紧急送往医院抢救……”
弦三朗说话的口吻始终带有他惯常高傲又散漫的味道,却依旧压制不住这段内容的阴沉压抑。
这种种说不清缘由的挫折背后,这把名震世界的琴不仅对家族毫无裨益,还在他们的下坡路上狠狠踩了一脚油门,加速了设乐家的衰落。
两手插兜跟在后头听他们谈话的唐泽掀了掀眼皮,瞥了眼情绪翻涌的设乐弦三朗,在心里暗暗点头。
自从设乐弹二朗死后,他们这个家的遭遇是挺邪门的。
设乐咏美和设乐降人都不是羽贺响辅干掉的,两个人却都在调一朗生日的这天,用与三十年前设乐弹二朗相同的方式死去了。
如果不是罪魁祸首、也是理应死在最后的设乐调一朗身体急速衰弱,医生判断他最多只剩半年好活,搞得羽贺响辅有些焦急,唐泽觉得,说不定羽贺响辅完全不需要出手,站在边上冷眼旁观,这帮人自己就能死干净。
“总之,这些邪门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我们一开始觉得是无稽之谈,到后来,连最强硬的大哥都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将它封存在了库房里,再也没拿出来过了。”设乐弦三朗像是终于控制不住情绪,拿出火柴划亮,点燃了香烟,“两年前,因为到了大哥的70大寿,加上降人的妻子和他感情破裂离婚,为了给家里换换气氛,大家就决定把那把琴拿出来……”
不知是否是想起了妻子的死状,设乐弦三朗深深吸了口烟,不再继续往下说了。
他不说,后面的内容,他们也很清楚。
然后,准备用它演奏的设乐咏美滚落楼梯磕到了后脑勺,次年,同样是准备演奏它的设乐降人坠亡……
设乐弦三朗没有再开口,唐泽和柯南沉默地相互对视了一眼,也不好再说什么。
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闷。
设乐弦三朗站起身,显然是不想继续回答他们的问题了。
“你们如果还有疑问的话,还是等明天宴会上直接问大哥吧。”他挥了挥手,朝内间走去,“我只能说,这把琴大概确实不愿意留在我们家里。好好保护好莲希那个丫头吧,虽然我觉得她也不成器,但她毕竟是我们家唯一的第三代了。”
他离开的脚步有些蹒跚,考虑到他也是个头发花白的六十岁老人,这个背影看上去尤其寥落消沉,像是整个设乐家的剪影。
时至今日,弦三朗膝下无子,调一朗唯一的儿子只留下一个女儿就死去了,弹二朗的儿子羽贺响辅30出头也没有婚育,曾经鼎盛的音乐世家,到了他们这,第三代都只剩一个女孩苦苦支撑。
看见这样的光景,这帮昧着良心、放任亲人一点点被放血到生命垂危,最后伤重不治的贪婪之辈,是否后悔过三十年前的鬼迷心窍呢?
不过后悔也没用了,这么多年来,他们甚至从未对真正的受害者羽贺响辅忏悔过一星半点,反倒是由于心虚,任由他被母族带走养育,这会儿再来谈因果报应,已经迟了。
“结果,最后还是得去问问家主本人吗?”点了点本子上的名字,柯南有点无奈。
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十年,曾经年富力强的当家人,如今已是门都很难跨出来的古稀老者。
即便当初真的发生了什么腌臜之事,隐瞒到了今天,他肯定是打着将它带进坟墓里的想法的,想要问出什么名堂并不容易。
唐泽却摸了摸下巴,给出了一些不太一样的答案。
“综合我们收集到的情报,三十年前,劫案发生的当晚,由于时间太晚,仆人们都不在主楼,管家则因为年迈,早早休息了。除去死亡的设乐弹二朗,整个案子真正的亲历者和目击者,其实只有五个人。”
“……而这五个人,刚刚都出现在了弦三朗提到的诅咒里。”柯南的思维转动的很快,立刻就意会到了唐泽想要说什么。
唐泽点了点头,一边跟着他离开弦三朗乐谱乱飞、衣物摆作一团的凌乱居室,一边轻声说:“我是见过那种很倒霉的人,也见过一些‘体质奇特’的家伙。或许,人的运气真的是有高低的,设乐家真的没有重新崛起的运气,这可能真的是命运的安排。但正常人就算再倒霉,也很少会把坏运气归咎在所谓的‘诅咒’上。这家人会这么坚定不移地相信诅咒存在,相信到甚至把这把昂贵不已的宝贝放在库房里吃灰,这件事本身就足够可疑了。”
“你认为,他们在心虚?”柯南一语中的。
“那你说,既然琴和他们如此相性不合,到了拿出来用就非死即伤的程度,他们为什么还非要把琴扣在手里。把它转手卖掉不行吗?世界上就只有这一把知名小提琴了?”唐泽耸了耸肩,给出了自己的意见。
“你的想法是,这把琴来路不正,所以他们心虚,但同时又不愿意把琴转手给别人……”柯南摸了摸下巴,陷入沉思。
是啊,到底为什么不愿意把琴转手掉呢?
正如唐泽所言,这确实是把绝世好琴,但世界上又不是只有一把小提琴,一个名匠,转手卖掉,再买把别的合心意的琴,这不就两全其美了吗?
莫非是因为这是死去的弟弟赠送的礼物?
这个想法短暂冒了下头,马上被柯南否认了。
他们要是真有这么重情重义,羽贺响辅就不会姓羽贺了。
单纯的贪恋白来的巨富也有可能,但这种过分的执着,执着到70岁了还要把它拿出来再把玩一番,似乎已经超过了正常的占有欲了……
“是不太对劲,当年弹二朗的死亡,背后一定有不少猫腻。”
柯南板着脸,从弦三朗所在的附楼三层走下来,路过琴房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
“说起来,羽贺先生呢?他是不是今天一天都没怎么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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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响辅叔叔,你怎么还不回来?”设乐莲希看了看时间,忍不住小声冲手机那头抱怨,“说好了你要回来再校正好音,顺便帮我看看练习的如何了的……”
从昨天带着那个陌生的钢琴家回来之后,羽贺响辅一直到今天午饭时间都不见人影,这让设乐莲希感觉心里七上八下的。
今天就是爷爷的生日宴会,也是她表演的时间。
诅咒的阴影压在头顶,她的父亲已经去世一年,母亲在离婚后回到了自己家,和她往来也很少,爷爷奶奶一个身体不佳,一个精神失常,羽贺响辅是她在家里唯一还算亲近的亲人了。
表演之前一整天看不见他的人影,她的感觉分外不安。
“放心,我会在宴会开始前赶到的。”羽贺响辅垂着眼睛,看着浅井成实将那个琴盒放在他的面前。
沉重的琴盒搁在木制桌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碰撞声,也将他的双眼中蓄积的一层薄薄泪光震落下来,划过他的脸颊,落在琴盒之上。
“我一定会赶到的。”像是在保证,又像是在喃喃自语,羽贺响辅这样重复着,不再等设乐莲希的回复,挂断了电话。
他怕自己的情绪彻底失控,毁坏脸上精心布置好的妆容。
浅井成实礼貌地放低视线,不去直视羽贺响辅崩溃流泪的样子,等到对面的人擦干净脸庞,重新整理好情绪,才若无其事地重新抬起头。
“你最后的疑问,我们已经替你解答了。诚如你自己看见的那样,他们都是如此,已经被这把宝物所束缚,成了地缚灵,成了欲望的伥鬼。你父亲只是太信任他的亲人,没想过藏私。善良和重感情不是他的错。”
羽贺响辅没有答话,只是掀开了琴盒,凝视着盒子当中不染纤尘的斯特拉迪瓦里。
“这把琴和现实里的那把一模一样,你知道的。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让同伴……”
“不用了。”羽贺响辅深深吸了口气,扣好身上的扣子,抱着琴盒站起了身,“我不会用一把赝品去玩偷梁换柱的把戏。”
那样的话,他和那些欲望的伥鬼又有什么区别呢?
如果当初,大伯能在产生贪念的时候向父亲坦言,虽然不可能直接赠予,但若只是借去使用,难道父亲还会拒绝不成?
会产生那样可怕念头的他们,已经成为了彻头彻尾的恶鬼,再踌躇不前下去,只是将这种痛苦延长罢了。
想起自己在那座“藏宝库”里看见的、记录前尘往事的影像,羽贺响辅彻底闭上眼睛。
再睁眼时,他已经敛去了眼底最后一丝温情,昂首挺胸,大步踏出了房门。
——是的,在亲人们的殿堂里徘徊了一天的他消失了一整天,但其实并没有离开过设乐家的大门。
毕竟这帮只能固守家族财富的家伙,都是这里的“地缚灵”,根本不需要去其他地方。
“我该去做一个了断了。还有谢谢你,成实先生。”
“不必,请容许我为今晚的盛宴献上自己的祝福。”
于是,等换上正式演出服的设乐莲希拿到今晚的节目单时,她的表情完全呆滞了下来。
“怎么了,莲希小姐?”同样换上了一条正装的毛利小五郎马上殷勤备至地靠了过去,“感觉有什么问题吗?”
早有准备的毛利兰头都没抬地精准抬起手,一个胳膊肘给自己老爹捅去了后面,不让他挨着穿了一条一字露肩裙的设乐莲希太近。
“叔叔他,怎么会准备这个曲子……”设乐莲希的表情一言难尽,“怪不得他躲了我们一天呢……”
要是羽贺响辅提前出现在家里,惯爱强调规矩习俗的长辈们怕是得给叔叔喷的狗血淋头……
毛利兰好奇地凑近一看,只见这张手写的简易节目单上,羽贺响辅的名字后面跟着的赫然是,莫扎特的D小调安魂曲K·626。
也就是被俗称为《安魂弥撒曲》的那只未完成的、莫扎特写给自己的悼念曲。
“怎么了,这首曲子不好吗?”略通音律的毛利兰眨了眨眼,“是因为这个曲子不适合在老人的生日上弹奏?”
确实,这种追思曲一般都是留给追悼会或者葬礼的,在老者的生日上拉这个,多少有点砸场子的嫌疑了。
“是不太合适,但不是因为这个。”设乐莲希整张脸都快皱起来了,“我们家的传统,是在有家人去世的当晚,由家人来演奏这首曲子聊表哀思。”
“那拉一下倒是也没什么。”唐泽托着下巴,忍不住吐槽,“前年去年都有人在宴会开始前就失去了。这确实也能算是固定节目吧?”
原本围绕在设乐莲希周围的几个人闻言,都不由看向唐泽,表情一言难尽。
听听,听听,这是人话啊?
这不是就在直说,你家每年到了生日都死人,今年也到了时候吗……
不过话又说回来,你们家这个生日宴会真的是非办不可吗,每次办宴会就先死个人助助兴,真怕这老爷子再活几年,那都不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问题了,是白发人把全家都送走了。
设乐家就剩这么点人了,够不了他办几次了。
“呃……”设乐莲希不是没感觉到这几位自己请来的客人对这个宴会的吐槽之意,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我也建议过,不过爷爷不肯听我的。不过,爷爷今年的身体真的不太好,医生都说,很难坚持到明年了,大家也不想忤逆他的意思……”
柯南则就着她垂落下来的手掌,查看那张简易的节目单,然后嘴角一抽。
怎么还有《月光》的,浅井成实这是彻底不装了是吧……
几个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的时候,大厅的方向传来一阵喧哗声。
已经化完了妆的设乐莲希连忙起身走出房间,发现原来是站在楼梯上的弦三朗险些从阶梯上滑落下来,被几个佣人及时搀扶住了,闹出了一些动静。
设乐莲希连忙走过去查看,差点步上自己夫人后尘的设乐弦三朗却顾不上周围人的嘘寒问暖,只是颤抖着手,指向站在门口的人。
“二、二哥,是二哥,二哥回来了……”
设乐莲希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宴会厅的双扇大门前站着的,却是难得穿了全套的正装礼服,还精心打理过发型、刮干净胡茬,身姿笔挺地站在那,一瞬间确实令人倍感陌生的羽贺响辅。
羽贺响辅抱紧了手里的琴盒,牵了牵嘴角,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