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涅斯坐直了身体, 靠近霍言的身体,将手按在他的心脏处,似乎正感受着他体内的异种。
霍言莫名产生了某种不合时宜的联想——他要是再凑过来一点, 就好像那种……影视剧里常见的,男主角趴在女主角肚子上听胎儿心跳的桥段。
霍言慢慢按住了肚子, 仔细一想,他被称为“异种之母”的话,异种就是他的孩子。
从这种角度来说, 他怀了他的孩子……也不能说错。
霍言表情微妙。
但他的脑电波完全没跟法涅斯对上——应该说, 恐怕一般人也很难跟他对上。
法涅斯注视着他的眼睛,又问了一遍:“你真的打算站在人类那边吗?”
“你背叛了族群吗?”
霍言对上他的视线——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异能明显出现了凝滞感,心脏处的异种微微跳动, 仿佛就要挣扎着脱离他的身体。
但也只是感觉。
他似乎做不到直接将异种从人的身体中剥离, 又或者,只是现在还不想那么做。
那就意味着交流还能继续。
霍言继续在对方的底线上大胆试探:“不断传播异种, 也是为了族群吗?”
“那你自己的想法呢?”
法涅斯漂亮的蓝色眼睛看着他,像风平浪静的浅海:“我?”
“薇妮想杀掉所有人。”霍言掰着手指头, “严亦诚……就是004, 想把自己想要留下的人当宠物养。”
虽然不知道有没有口是心非的成分, 但他自己是那么说的。
“你呢?”霍言盯着法涅斯,往他面前挪了挪, “你想怎么对付人类?”
法涅斯安静片刻:“……我不会做任何改变。”
“我不会成为王,也不会作为最后的胜者,我只是工具。”
“未来的选择, 要交给族群的王。”
——他在逃避问题。
霍言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他目光闪了闪,换了个话题:“你一直在到处游走?”
法涅斯只是点了点头。
他暂且放下了对霍言起的疑心, 把他刚刚的问话当成了某种试探和挑衅。
霍言已经发现了,在他们眼里,为了“族群杀死人类”是基本的准则,就算他号称要违背,恐怕也就像人类喊着“我不做人了”一样,是句玩笑话罢了。
他现在无比想念周寻、归云子、方超这一群碎嘴子,现在就他一个和眼前这位半自闭状态的法涅斯聊天,想要套话真的需要一点永不言弃的坚持。
霍言在内心给自己打了个气,接着问他:“你去过天使福利院吗?”
法涅斯稍微起了点反应,他慢慢转过头,盯着霍言:“我一般不会特意记自己去过哪些地方。”
“但你说的那个地方,我恰巧有印象。”
霍言眼睛一亮,就听见他接着说,“人类在情绪极端的情况下,能更好地承载异种,所以我在那里创造了一位二阶段的……”
他顿了顿,接着说,“用人类的话来说,是二阶段的灾祸。”
——是桑妮妈咪。
霍言喉咙紧了紧:“……你果然去过那里。”
“那、那晨晨呢?”
法涅斯微微回过头:“……福利院的那个孩子?”
他垂下眼,“人类的孩子真的相当缺乏警惕心,尤其喜欢从外表判断别人。”
他抬手抚过自己的脸颊,“我这样的外貌,在蓝星,似乎是弱小无害的代表。”
“我只是照常经过那里,稍作休息,但他们以为我正身陷困境,就按照妈妈教导的那样,热情帮助了‘弱小’的我,让我进入了福利院。”
“我并不打算多做停留,但接受了别人的照顾,就得予以回礼——这是我在蓝星学到的知识。”
“所以我送了他们一份礼物。”
霍言想到了现在还无法解释的,装在晨晨瓶子里的肉块,神色微动:“你……分了一点血肉给他们吗?”
法涅斯微微点头:“他们总是担忧自己拖了母亲的后后腿,帮不上忙。”
“所以,我留下了礼物,让他们能够尽快成长起来。”
霍言小声说:“但他们没能成长起来。”
“我知道。”法涅斯垂下视线,“无论哪种生物,成长总是伴随着夭折。”
他看起来相当习惯死亡。
但霍言的下一句话,还是让他惊讶地抬起了头:“所以,你杀了那群来找茬的小混混?”
法涅斯意外地注视着他:“……你并不是他们说的那样愚蠢的人。”
霍言心虚地别开视线——倒不是他聪明,只是大家每次商讨疑点的时候都会刻意拎上他,他多少也是听进去了一点的。
“我杀死了他们。”法涅斯没有否认,“我并不喜欢那种类型的人类。”
这是霍言第一次见到他明确表露自己的喜恶,他心情有些雀跃:“那么晨晨呢?你给晨晨送了礼物,应该是有点喜欢那些小朋友吧?”
法涅斯顺着他的思路考虑下去,轻轻点了下头:“无论在什么族群里,幼崽都是特别的。”
“无论大人的世界怎样残酷,孩子都应该被保护着。”
他垂下眼,“人类大概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母巢选择将我们以人类幼崽的姿态投放降临蓝星,这样才能更方便我们融入人类社会。”
“一直忍耐到我的躯体机能成熟,我将第一颗异种,送给了我最敬爱的神父。”
他微微抬起头,“从那时起,我们的战争才正式拉开序幕。”
“第一颗异种……”霍言眼神震动,“是你成年那天才出现的?”
“我来到蓝星的目的,就是带来异种,让它们尽可能地传播,等到母巢降临收割的一天,带回更多能量。”
法涅斯平静地叙述,然后叫了他一声,“霍言。”
“你无法阻止这一切。”
他伸手触碰他的心脏,“你可以拥有自己的喜好,就像农场主如果有一头特别喜欢的小牛犊,也可以不把它送进屠宰场,不卖掉它,永远把它留在身边。”
“但他不可能违背人类的社会规则,为了保护自己的小牛犊,让所有人都不允许杀死牛,所有人都不准吃牛。”
他澄澈的目光注视着他,“人和牛的立场,就是我们和人的立场。”
“这无关对错,一切都是为了生存和繁衍。”
“这样说的话,你会更好受一点吗?”
霍言眨了下眼,觉得鼻子有点泛酸,他小声说:“你也不是很笨。”
“至少比严亦诚听得懂人话一点。”
法涅斯发现了他在犹豫什么。
霍言闭了下眼睛,他忽然睁开:“那你听说过,被狼抚养长大的孩子会把自己当做狼,无法再融入人类社会吗?”
法涅斯眼神微动,霍言伸手按住他的额头,露出歉意的表情:“对不起。”
“但我是被丢掉的怪物,我一开始就觉得自己是人。”
法涅斯没来得及反抗,他周围的物质骤然崩解——霍言把他整个关进了小木盒里,为了防止窒息,还给他插了个吸管透气。
四周婴儿般沉睡的人们终于睁开了眼,他们惊慌尖叫起来:“神明!神明被……”
霍言直接抬手搭建一面墙,把整个房间一分为二,阻止狂热的信徒接近。
——他的能力还是受到了压制,否则就算瞬间拆解这个房间也不在话下。
霍言把那些“亵渎者”、“去死吧”之类的吼叫扔到脑后,专心致志分解法涅斯木盒下方的土块,把木盒不断往下送去。
这是他灵光一闪想到的好主意!
他不能杀了法涅斯,但他的能力又太过危险,如果不加看管,他能够肆意将异种传播,打造一批又一批危险的异能者和异变者。
所以,先把他关起来,关到大家都找不到的地方!
先挖个百来米深,这样就算他的狂热信徒想要把他救出来,一时半会儿也没法把人挖出来!
霍言心虚地想,他还留了出气口,如果他的信徒够聪明的话,应该会记得往里面扔点食物和水的……吧?
虽然凭借灾祸强悍的生命力,就算不吃不喝,也顶多有点虚弱,恐怕很难饿死。
“你这样做,是……无用的。”法涅斯的话被下坠打断了一下,显得非常没有底气。
“你阻止不了异种传播,也阻止……不了人们的骚动。”
霍言觉得挖得差不多了,朝里面喊了一声:“你现在里面待着,回头我来找你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他想了想,从口袋里摸了颗安吉拉留给他的薄荷糖,从通风口扔了下去,“给你这个,要听话哦!”
先把“传播”封印,然后他先从这里脱身,去找江策和陶医生。
——到东区折腾了大半天,他们还没打听到一点关于邱长正的情报呢。
霍言往天花板看了一眼,他记得他们是下了地下室,想要出去得往上走。
回去的路被狂热信徒们堵住了,只能自己开路往上走了。
房间内的装饰分解后重组,为他搭出了可以一步步往上的阶梯,霍言拾阶而上,走上地面一层,大门豁然被人持械撞开。
霍言:“!”
闯进来的和被闯入的双方都吓了一跳,同时往后退了一步。
忽然有人大叫一声:“是他!一定是他,那个暗中煽动人们的邪丨教徒首领!”
霍言:“……”
这可真是天大的误会。
“没见过的生面孔!一定是他!把他抓起来!”
为首的守卫一声令下,手下却没有立刻行动。
有人哆嗦着回答:“他们说,神明会对亵渎者降下神罚……”
“据说他拥有非常强大的能力!”
“放屁!抬起你的枪!”
霍言:“……”
他干巴巴地试图解释,“啊不是,你们认错人了,我只是路过的……”
守卫队长怒喝一声:“举枪!射击!”
一轮齐射,霍言下意识防御,所有子弹在空中瞬间分解。
——他似乎离开法涅斯足够的距离了,能够自由使用能力了。
守卫队长无言看了眼自己冒烟的枪口,以确认自己刚刚确实按下了扳机。
——那些子弹凭空消失了!
场面一时有些安静,寂静得落针可闻。
不止是谁喊了一句:“神……”
“是真的神明!”
他们开始惨叫着四散而逃。
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