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阳城如今已是大城了。
城内只允许建奴人,以及少量重要的汉人居住。
而城外则多为汉人。
这些汉人,一见到大军到来,早已跑了个干净。
这是他们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沈阳也会遭受攻击。
这座城市,起初规模并不算宏大。
不过自从建奴人占据了这里,将此定为‘大金’的国都,便利用了无数劫掠来的钱财,在此征募了无数的匠人,按着北京城的格局,对沈阳城进行了改造。
这里大抵的格局,和北京城没有多大的分别。
天寒地冻之中,大雪纷飞,似乎每一寸地方都聚满了刺骨的寒气。
天启皇帝骑着马,沿着此处打马与张静一转悠了几圈。
城中的建奴人,似乎并没有出城决战的打算。
而整个东林军,却已开始修筑工事了。
建奴人新败,此时暂不敢出城,其实可以理解。
所谓的勇敢,某种程度也是建立在对方是菜鸡之上的。
就好像当初建奴人,发现明军多是一群酒囊饭袋,于是个个勇敢,悍不畏死。
可当他们意识到东林军的厉害,尤其是大半个月前,明军可以在野外,直接给予他们迎头痛击的时候,再想让建奴人轻易地出城来送死,这自然绝不可能做到。
天启皇帝勒着马,欣赏着一览无余的雪景,禁不住道:“辽东千里平川,如此沃野,只是可惜种不出多少粮来,如若不然,此地又是一处粮仓。”
这是实话。
放在后世,这里就是一个大粮仓,只是可惜,在这个时代,辽东并没有真正的大开发,绝大多数的土地,依旧还是军事用途。
再加上此时没有多少耐寒的作物,粮食的产量,实在低得有些令人发指。
张静一刚想要开口说什么,天启皇帝却突然道:“张卿……现在建奴人龟缩城中,你以为该如何破城?”
天启皇帝又道:“我方兵少,无法做到围城,朕的想法是,直接攻其一处,打开一个缺口,而后杀进去……”
张静一微笑摇头。
天启皇帝看着张静一,露出疑惑之色,忍不住道:“怎么,你有什么主意?”
张静一道:“臣在想,击溃了建奴人之后,我们该怎么办。建奴人终究有百万人口,在这辽东之中。除了建奴,那大漠还有许多的蒙古人,他们被建奴裹挟,也有不少在此城之中。他们为何要反,又为何要和我大明对抗?”
天启皇帝想也不想便道:“自然是见我大明好欺了。”
张静一道:“正是如此,当他们劫掠我大明的收益远远大于自己的付出,那么就算今年暂时压住了他们。他日,他们依旧还是要闹,此地乃是我大明统治薄弱之处,就算灭了建奴,不是还有蒙古诸部吗?”
“所以,此战不只是与建奴人的决战,还是一场……威慑之战,要让这关外万里之地的人都知道,今时今日,与我汉人为敌者,必定死无葬身之地!什么建奴人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在我明军面前,都是笑话。”
天启皇帝颔首:“威慑之战,有趣,你继续说。”
张静一便道:“其实这威慑之战,本质也是救人。建奴人盘踞此地多年,能有此声势,自然不容小觑,他们在此虽为数十万户,可辽东的人口,本就稀薄,一旦战胜他们,对于朝廷而言,建奴人尾大不掉,若是不服气,将来迟早还要惹出祸事了。那么,我大明就不得真正的犁庭扫穴,斩杀一切不肯臣服之人了。”
“所以此战,只要打的痛快,就是挽救这些建奴人,一次打痛,就可永绝后患,包治百病,从此他们再无觊觎中原之心,愿与我大明和睦相处,也没有丝毫的妄想,这样一来,朝廷反而可以对建奴人宽厚一些。”
是的,你打的不痛,他们肯定还要反,为了防范于未然,就得采取真正的灭绝之策。
可若是服气了,老实了,朝廷还是要脸面的,毕竟是礼仪之邦,采用的自然是羁縻之策。
天启皇帝道:“如何打服他们?”
张静一道:“现在别急,臣正在布置,而且后续的给养还未到,等源源不断的火药到了再说。现在,不妨就先等一等,让城内的建奴人,再蹦跶几日吧。”
“也不能让他们白蹦跶。”天启皇帝笑了:“朕却需好好的和多尔衮聊一聊,写几封劝降书信去。”
“啊……这……”
张静一没想到天启皇帝有这等爱好。
不过细思起来,从古至今,人们的思维之中,都有一种勿谓言之不预的思维,陛下也不能免俗。
于是,张静一道:“陛下宽厚,实在让人钦佩,臣就做不到如此,而陛下即便到了围城之时,尚且还能想到治病救人,古代的圣君,什么尧舜之类,大抵也不过如此了。”
天启皇帝却突然道:“张卿……”
张静一道:“陛下还请示下。”
天启皇帝目光炯炯地看着张静一道:“你说,这城中到底藏了多少银子?他们这数十年,劫掠了不少吧。”
张静一能看到,此刻的天启皇帝,眼里冒着光。
“这个不好说。”张静一道:“建奴人起来了这么多年,积蓄肯定是不少的,听闻从前他们也穷困,可到了后来,土地、粮食、银子,甚至是每年的岁入,只怕都不在我大明之下。”
这肯定是不在大明之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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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大明的税收制度,实在是一朵奇葩,大明的百姓,承受最重的税,可国家收到的税赋,恰恰是少之又少!这钱粮哪里去了呢?
这是一笔糊涂账。
听了张静一的话,天启皇帝便精神抖擞道:“朕要抄了整个沈阳城!”
…………
当日,一封书信送入了沈阳城,很快,这封书信便被送到了沈阳宫城大政殿。
这大政殿,乃是各旗旗主们议政之所,多尔衮在此,却没有召各旗旗主。
而是在此时,召集了不少的汉臣。
倒不是他特倚重这些汉臣,而是各旗的旗主们,已对他多有不满,每次议政,都吵得不可开交。
反观这些读书人出身的汉臣,却将君臣之道推崇到了极致。
什么三跪九叩大礼,逢人就喊大人,也就是叫人爹。
恭顺至此,这才让多尔衮有一种自己当家做主的感觉。
此时,他将天启皇帝让人送来的书信交给了范文程。
范文程看过之后,下意识地皱起眉,沉吟良久才道:“主子对此怎么看?”
他不能轻易发表意见,需先问过多尔衮的意思,而后再顺着多尔衮的意思说下去。
多尔衮却道:“我在问你。”
见多尔衮面色不善,范文程便明白了,于是道:“我看这东林军,可能还未准备好攻城,如若不然,兵贵神速,早就开始进攻了,何须这样多的啰嗦?他修书来此,正是因为忌惮主子您,一来,是借此乱城中军民的心,二来呢,则是拖延时间。”
多尔衮下意识地点点头,这些话,正是他想说的。
一旁的洪承畴则是忍不住道:“主子,臣以为……或许那昏君,其实就是拿这书信来示弱呢?想要让我们意识到,他们还未准备好,吸引我们出城与之决战,到时再用火器制胜。现如今,我等是疲惫之师,又是新败……”
“住口。”多尔衮大怒,猛地冷喝一声。
洪承畴顿时吓得再不敢说下去。
范文程则是捋须,微笑不语。
洪承畴毕竟是刚来的,不晓得在这里的规矩。
要知道,在这儿,主子就是天,哪里轮得到你唱反调?你在北京城里唱反调唱多了,以为唱反调就是高明,可在这儿,惹火了人,是真可能砍了你的脑袋的。
此时竟敢说大金铁骑乃疲惫之师,又说到了那一场令人心塞的败仗,这不是找死吗?
多尔衮训斥了洪承畴一通,随即道:“那么,不妨夜袭……”
“夜袭……”范文程立即道:“主子此计甚妙,若是夜袭,派出一支精锐,足以令这强弩之末的东林军自乱阵脚。”
洪承畴却又禁不住道:“只是那东林军,最擅长的就是夜袭……”
多尔衮气绷着脸,胸膛起伏,眼里已掠过了一丝杀机。
洪承畴似乎后知后觉地也感受到了什么,心里只有苦叹,他自然知道自己又是多嘴了。
建奴人自己关起门来,各旗的旗主们可以吵翻天,可作为汉臣,却绝不可以随意多嘴的,任何一句话,都极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于是他连忙拜倒在地道:“奴才万死……”
多尔衮的脸抽了抽,居然露出了和蔼的样子,随即道:“言者无罪,言者无罪,你不必自责,你说的也有道理,东林军确实擅长夜袭,若是夜袭……未必能成功。这样看来……”
多尔衮沉吟片刻,才道:“只能等铁岭和辽阳、抚顺、开原等地的军马驰援,我等暂且在城中以拖待变了。另外,我也需得回一封书信给那大明昏君,教他知道,莫要欺人太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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