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人的愤怒是可以想象的。
因为这部书,直接动摇了四书五经的基础。
若是寻常人写出来的也就罢了。
眼下这个时候,市井之中的风气很开放,莫说是各种奇谈怪论,便是各种香艳的书也大行其道。
一些读书人不但写出来,而且还要画出来。
可问题就在于,这是皇帝和新县侯写出来的东西。
这就彻底沦为了坏人心术了。
李文震怒,许多的读书人,也闹腾了起来。
天启皇帝却早已忘了这一茬。
今儿一大早,他在大内召了内阁大学士和尚书们议事,而后回到了勤政殿,便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魏忠贤给天启皇帝亲自斟了茶,看了看天启皇帝,一面赔笑着道:“陛下何以闷闷不乐?”
天启皇帝便一脸纳闷地道:“也不知为何,今日几个卿家,总是用奇怪的眼神看朕,就好像……朕的脸没洗干净似的。魏伴伴,你来瞧瞧,看看朕脸上有什么不同?”
魏忠贤没有抬头去端详,而是道:“奴婢觉得,可能不是这个原因。”
“不是这个原因,那是何缘故?”天启皇帝回想起方才那些奇怪的眼神,总觉得怪怪的。
此时,魏忠贤从袖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了一部书来,接着道:“奴婢觉得,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
“这个?”天启皇帝看着搁在案头上的书,下意识地拿了起来,翻了翻,这不看不要紧,一看……
好家伙……
为什么会有雷电?
为什么燕子低飞就要下雨?
闪电和雷声为什么不一起来?
为什么物体会掉落?
这……
都什么玩意?
不过……
话又说回来。
天启皇帝看着这些为什么,心里也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丝疑问。
对呀,为什么呀?
某种程度而言,这个时代的人,对于一切的自然现象,想象力都是贫瘠的。
反正不能解释的,都丢给老天爷就对了。
至少这么多个为什么。
就很让人有一种探索和求知的欲望。
天启皇帝第一个念头是,这莫不是山海经吧?
可继续看下去,越看越觉得稀奇古怪。
物体会掉落,不是本身就会掉落吗?
啥叫重力?
越看越是玄乎,天启皇帝便笑了:“这书……其实看着有趣,就是荒诞了一些,若只当做奇谈怪论来看,倒也未必不可。”
是的。
这书……本身就是科普读物,而科普读物最重要的不是科普,恰恰是要有趣。
这玩意放在后世的成人眼里,当然不值一提。
可对于这些知识比较频繁的少儿们而言,却是极有趣的东西。
当然,这个时代的人,其科学认知的水平,可能连后世的少儿们都不如。
觉得有趣……是理所当然的。
天启皇帝翻了几页,更是越发的觉得有趣,印象最深的,倒是第一篇关于雷电的产生。
可魏忠贤却是掩不住的一脸尴尬,于是小心翼翼地提醒道:“陛下……此书,乃是陛下编修的。”
“什么?”天启皇帝本是饶有兴趣的样子,想好好的将这书看一看,谁晓得……居然是……
哈哈……是他自己编修的?
随即,一个念头在天启皇帝的脑海划过,天启皇帝打了个激灵,手一抖,书没拿住,给跌落在了御案上。
然后天启皇帝后知后觉地抬头道:“什么,朕编修的?”
魏忠贤只好道:“陛下,您看这书皮。”
天启皇帝便翻开了书皮,然后……窒息了。
还真是……
他想起来了。
其实这事,他也只是应一声,根本没有当一回事。
帮张静一一个忙而已,举手之劳嘛。
只是……
天启皇帝此时只觉得脑子嗡嗡的响,下意识地道:“朕九五之尊,写这种奇谈怪论?”
对呀,这就是奇谈怪论,里头所写的东西,无一不是带着猎奇和玄之又玄的胡扯。
这就好像,后世的人看《天线宝宝》一样。
魏忠贤不由露出苦笑。
天启皇帝不无郁闷地道:“他张静一正经事不干,写这样的奇谈怪论做什么?”
“这……奴婢不知道啊……奴婢只听说,因为是陛下修撰的书,现在此书在坊间,卖的很是火爆……不少人……都在订购,书铺都卖疯了,一个时辰就卖光了,而后到处都是求加印……”
天启皇帝听着,血都已经凉了。
他已经可以想象那些看书之人,一面骂着他智障,一面哈哈大笑的样子了。
虽然天启皇帝自认自己的名声也不咋地。
可你可以骂朕坏,不能骂朕蠢,对吧?
“不过……”魏忠贤自然知道张静一在天启皇帝心目中的份量,倒是没有乘胜追击,而是道:“不过奴婢以为,新县侯如此,确实也是好心。陛下您看这一篇,前些日子,不是天灾频繁吗?市井里许多读书人都在痛骂这是因为陛下失德的缘故,所以惹得天怒人怨,是上天对陛下的警告。可新县侯却将这雷电……这雷电……”
魏忠贤越说,也越觉得是扯淡。
他妈的,世上还存在根本就看不见的电荷,还特么的云层摩擦……
说到这里,魏忠贤觉得自己编不下去了,索性住嘴。
天启皇帝一听魏忠贤的解释,便也不禁苦笑。
就在这时,突然有宦官匆匆而来,拜下便道:“陛下,午门之外,来了许多的读书人,他们口称……张静一胡编乱造,坏人心术,恳请陛下……立即拿下张静一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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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启皇帝一听,直接就勃然大怒起来,恼怒地道:“朕的大臣,何来这些读书人多事?是谁这样大胆?”
“为首一个,叫李文,除此之外,还有不少他的学生,他们说……要长跪于宫门之外,直到陛下痛下决心。”
天启皇帝立即冷若寒霜,眼里掠过了杀意,冷然道:“生员也敢干涉政事吗?”
这宦官道:“李文听闻在京城颇有声望,不少百姓也远远地在外头看……禁卫们本要驱逐,只是……这些人铁了心,因此还打伤了一个生员……”
天启皇帝冷冷地道:“不必理会他们,魏伴伴,你去处置。”
说着便理也不理。
魏忠贤听罢,则应命而去。
天启皇帝又拿起桌案上的那本十万个为什么,虽然明知里头的内容很扯淡,可他就像是管不住自己的这手。
这张静一……还真能扯啊。
…………
而此时,宫外头却已闹开了。
这事情之所以闹的很大,在于张静一拿着一部奇谈怪论的书,居然还是皇帝和张静一一起编修,推出市场。
这对于坚持正统的读书人而言,简直就是明目张胆的挑衅。
说实话,大家宁可接受皇帝崇信道学,躲在宫里炼丹,也没办法接受那十万个为什么这样可笑的书,打着皇帝的名义到处售卖。
书里的许多内容,对于四书五经而言,都有着不小的打击。
李文带着数十个读书人来到宫门外……
当然,他们来之前……四处购置了大量的铜丝。
这叫不打无准备之仗。
古人们早就有造铜丝的经验了,春秋时期的曾侯乙墓就曾出土很多铜丝的的“弹簧”。拉拔制造金属丝的技术早就有了。
当然,唯独一点就是造价昂贵。
这些铜丝,捆成一捆。
照着十万个为什么里的引电实验,待会儿还准备好了一个大风筝,这风筝上还挂了一些铜片,铜片通过铜丝连接地面……
大家准备妥当。
李文当头,跪在这宫外头。
他们气不过,非要争出个子丑寅卯不可,市井里的无赖,可以胡编乱造,可是陛下是天子,怎么可以胡编乱造呢?
大家一致认为,这一定是张静一搞的鬼。
既然如此,那么就照着张静一的方法,且看看这雷公电母的雷电,如何个指引法。
李文的脸上,带着决绝之色,捶胸顿足地在这宫外悲愤欲绝地道:“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啊,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吾已不求朝廷能够清明,不奢望天下太平,更不敢巴望文治,可何以国家竟至于此?”
“奸贼不但要把持朝政,竟还要如此坏人心术,这样的胡言乱语,竟还大行其道……这是要将圣学,将我大明士林置于何地?”
说着,悲痛欲绝地嚎啕大哭起来。
随之,许多读书人也都哭了。
是啊。
这是要置于何地?
禁卫们企图来赶人,和读书人发生了冲突。
一个读书人被打得浑身是血,却依旧执拗地宁死也不走。
这倒是让禁卫们有些忌惮了,无计可施下,便又退了回去。
午门乃是出入宫禁的重地。
许多大臣,都需经过这里,这些大臣们见乌泱泱的读书人长跪于此,似乎也知道一些内情,不禁心里唏嘘,忍不住有兔死狐悲之意。
“我绝不走,若要走,便杀了老夫……”在面对东厂的番子前来警告的时候,李文大声呵斥:“反正你们已双手沾满了血啦,那么就让老夫以死殉道,我乃圣人门下,尔等是何人,鹰犬之辈,也敢逞凶?老夫若有苟且之念,天打雷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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