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溪县并不富裕，虽然离长安也就几日路程，但却因地势偏北，距离各大通商要道稍远，因此显得有些贫瘠。
不过这是相对于关内的其他富裕州县来讲，至少这里的百姓并没有那么忙碌，人虽少，但却都很知足，而且此地风景迥异与北地，山清也水秀，颇有几分江南鱼米的味道。
倒也算得上是个安居的好地方。
这兰溪知县的出身也不是很好，不会溜须拍马，讨好上官，是既没有贪污的胆子，也没有鱼肉百姓的魄力，因此在官场厮混多年也就在几个下县中间来回调任。
如今年过半百，本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没想到这小小的兰溪，竟然能有一日侍奉当朝贵公主。
若是稍有野心的人，不说趁此机会巴结讨好，那也得给人家留下一个好印象。可这兰溪知县却是畏畏缩缩，面对李婕薇的问话都哆嗦的说不清楚。
非能官，但不恶。
撑破天也的确就是一知县的材料。
“到是没有想到，关内还有如此风景秀丽之地。”
在屋里憋了几日，李婕薇忍不住出门闲逛，不过许是大病初愈，因此没走多远就开始脸色泛白，不得不得在小亭子里停下歇歇。
身后随性的兰溪知县既不风趣也不会看颜色，就干巴巴站在一旁。
而李茂看了眼李婕薇，却是悄悄松了一口气。
前几日可真是把他吓坏了，病恹恹躺在床上，说句不敬的话，瞅着都像随时会撒手人寰似的。
可是也不知道是开窍了，还是想通了，昨日就开始进食，吃的不算多，但身体到是的确慢慢滋补起来。
“殿下若是有闲心，但可多留几日。”
李茂平静道：“此地山水宜人，最适合殿下修养。”
坐在亭中，李婕薇靠着栏杆去看底下清澈溪水中的鱼儿，巴掌大小，游曳追逐，“说实话，本宫现在还是挺恨安乐侯的。”
闻此，李茂眉头一皱，当即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打算来个木头人，权当听不见。
到是旁边的兰溪知县有些不懂事，听到这八卦当即就一副好奇的模样。
李婕薇倒也不在乎有没有人听，就是趴在栏杆上，望着那鱼儿戏水，“父皇在世时，最宠本宫，父皇龙驭归天后，皇兄就继了大位。他很忙，不能像父皇一样陪着我，但我知道，他在做大事。
本宫其实知道，不管是朝臣还是坊间，不少人都暗地里指摘父皇之政。
就连皇兄偶尔也会埋怨……
本宫不懂这些，就觉得父皇是个很好的父皇。
方春阳造反了，顾淮直造反了，都说是父皇留下烂摊子。”
说到这，她视线有些迷离，艳阳照在戏水上波光粼粼，似迷似幻。
“那时候的长安，真吓人啊。”
“谁都绷着一根弦，谁都不敢大声说话。”
“就好像……就好像说话声大一些，就会将大唐社稷吓倒一般。”
“皇兄好几日没睡，终日在甘露殿跟大臣们议事，有事连饭食都顾不上。”
“我也害怕，我不想皇兄这么辛苦，我想让皇兄多笑笑……”
“可是我知道，皇兄他怕当亡国之君，可我何尝不怕当亡国公主？”
话说的有些多，李婕薇摆摆手，旁边伺候的小太监就赶忙递上去一杯茶水。
端过来喝了一口，她继续趴在栏杆上望着那小鱼儿，“好几次我偷偷去甘露殿，就看到皇兄等大臣们都走后，就开始在殿内骂人，骂他们辜负国恩，骂他们心怀鬼胎……
我不敢接近那样子的皇兄，红着眼像是要杀人，让人骇极了。”
“后来啊……”
阳光刺眼，李婕薇抬手稍稍遮挡一下，旋即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后来太阳就出来了，驱散了长安上空的阴霾，将所有的蝇营狗苟通通都赶走。”
兰溪知县听的糊里糊涂。
但李茂却是听懂了，这应当是在说大帅再南地报捷之事。
想到这，他不禁有些恍惚……
自己明明是岭南随着方春阳造反的将军，如今怎么就变成了忠心耿耿的腾翔卫大将军？
世事无常，竟能有如此之变吗？
想着赵隶身上的关系，他居中串联起来的势力……
死局绝境，就这么给盘活了？
大唐，还是那个大唐，不仅没有倒下，反而有重新站稳前行的架势。
“第一封捷报传回长安，满城都欣喜若狂。”
“本宫就站在大鸣楼上，城里到处都是奔走呼号的百姓。”
“后来的捷报越来越多，很快南地就平复了。”
“本宫那时候就在想，这位安乐侯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直到他凯旋回京，皇兄亲自出迎，看着他与皇兄并肩游长安，我就觉得他像是神一般的人物……”
“悟仙丹之案，我第一次跟他说上话……”
“比现在好不到哪去，冷冰冰的，什么都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李婕薇眼睑眨动，恍然间不知道是阳光反射，还是当真有几滴水落下，“我开始认真去打听他，才知道……原来，他已经有夫人了。
那时候我在长安，他也在长安，我想见他，说说话，可是不敢。”
“后来前线战事失利，我又看到皇兄快变成那副可怕的样子……”
“然后……他就挂帅了。”
“好快啊，他才出发几日？就传来牛角关大捷……”
“三爻夺回来，顾淮直败退……”
“又赢了。”
李婕薇把头埋在臂弯，“我忍不住，我想去见他，去代替皇兄，去代替长安百姓，去迎接他凯旋……我偷偷溜到长安城外，逼着宣旨的宦官让我加入……”
“我到了，我见到他了，他太笨了，竟然没认出来我来。”
“可接下来认出来了，怎么可以这样……”
声音有些颤抖，显然在低声哭泣，“本宫是公主，他怎么可以这样？我又没有说喜欢他，我还没说出口呢……”
看着哭泣的永乐殿下，李茂张口想要安慰，却是不知道该如何去说。
一时不察，一只手轻轻搭在他的肩头。
李茂猛然一惊，扭头看去，只见来人正是得知永乐病重，匆匆赶来的赵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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