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道，松州城。
赵隶蹲在刺史府内的正房门外，面前是舒展枝叶的松枝，一只只蚂蚁正在上面攀岩。
“第二百四十五只……”
“二百四十六只……”
“二百四十七只……”
默默数着，旁边孙德行却笑眯眯上前，“大帅果真智谋无双，这次凯旋回京，定要在这松州城多待一些时日，也好让下官尽一尽地主之谊才好。”
抬头看他一眼，“孙大人在松州城被围之时的表现，早有人说与我知。但我还是好奇，你与我说句实话，假如当初没有郑大人坐镇松州城，孙大人该当如何？”
看着面前兴致不高的青年，孙德行当即眉目一肃，“下官非是蠢人，自然分得清孰轻孰重，莫说那方逆之众围城半旬，便是围上一年半载，下官也定要与他抗争到底。郑相能在松州城，确如定海针，擎天柱。
可下官敢说，即使下官没有郑相之能，可若是郑相不在，下官势必也要守住松州城，绝不敢有负大帅所托。”
虽然赵隶大概能猜出来他怎么说，可眼下看着他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未免还是觉得有些欣慰。
“孙大人劳苦功高，回京之后本帅定会上禀陛下知晓。”
赵隶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必不会让忠贞死节之臣白白牺牲流血。”
面色一喜，孙德行躬身就想再说，赵隶却是摆摆手让其离开。
回头看了眼紧闭的屋门，不禁幽幽一叹。
然而就在他准备继续数蚂蚁时，身后屋门却是突然打开。
不等他上前询问，走出屋门的老道士便叹气道：“请大帅饶恕老道无能。”
没劝好？
不应该啊……
这以道士对道士，以玄学对玄学，应该没道理不见效。
更何况当初死在泗水县的老道士不过是个无名之辈，而面前的这人却是青云观观主，在江南道可是极负盛名的存在。
“道长，你可得用心才是。”
赵隶怀疑他没有用心，于是眯眼道：“我家夫人性情淳朴，本质良善，只因那乡村野道胡言乱语，这才扰乱心绪。你可是这江南道响当当的活神仙，难道还比不过一个乡野蛮道？”
听见他这么说，这老道士也是一脸无奈，“好教大帅知晓，实非老道无能，实在是贵夫人其实……根本不信这玄学老子之说。老道用尽平生所能，说的嘴皮子都翻了几番，可着实劝她不动。”
说着，他看向皱起眉头的赵隶叹气道：“大帅，贵夫人之所以如此，不在其信不信道，也不在那妖道的本事。实在是有几点，中了下怀，让贵夫人情不自禁地无法忽视。”
望了眼屋内，赵隶不禁有些头疼，“一是自知身缠杀孽，二是我俩至今……就这两点让其说中，偏巧又无法解局。”
“正是如此。”
老道士幽幽一叹，“其一暂且不言，也无法相解。能解此结，只能看其二。一旦贵夫人怀有身孕，那妖道所言自然不攻而破，所以……”
左右瞧了瞧，老道士从袖中取出一两寸见方的小盒，悄悄塞过去，“这是老道游历八方，取各地之雄壮赤阳所练。不敢保证能让贵夫人即刻见喜，但却能保证大帅雄风昂扬，一如沙场征战般……”
不等他说完，赵隶便拧眉训斥，“你这老道，本帅敬你抗敌有功，亦是深知家国大义，这才这般敬仰于你。你怎可……”
说着，便十分自然的将这小盒收入袖中。
“是是是，大帅所言极是。”
老道士连连点头。
知晓景陌雪这心结怕是难以解开，赵隶也不再为难这老道士，只是叹气道：“罢了，你且回去准备一番，带到大军开拔，就与本帅一同回长安吧。”
他这话，算是对先前的承诺做个解释。
没曾想，这老道士听闻之后，却是苦笑道：“老道多谢大帅抬爱，这长安……老道就不去了。”
“嗯？”
赵隶双眼一眯，“道长是觉得我在唬骗你？若有此担心，那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你有才能，我才愿举荐，至于所讲的国师……能不能成还要看你自己面见陛下时，如何去说。我是很愿意给你这么一个机会的。”
才能？
忽悠人算才能吗？
这就得看人了。
你要是只能忽悠十个八个的，那就是个屁。
可要是跟面前这个老道士一般，忽悠的偌大一道之众信奉，那就是人才。
赵隶可没有乱说，也正是基于此才愿意推荐他。
信仰分很多种，能掌握或是影响其中任何一种，那都不算坏事。
特别是对皇帝这样的统治者来说。
也正因此，他才敢说举荐。
“多谢大帅厚爱。”
老道士拱手一拜，旋即望了眼天色，叹气道：“老道是什么样的人，大帅早已看清，老道自己也知道的清清楚楚。若是无有尽力江南血战这事，老道知晓大帅愿意举荐，自然是喜不自胜。
可大帅……老道没那个心了。”
苦笑一叹，他一甩浮尘深吸一口气，“江南道，多少州县？多少百姓？老道鼓动唇舌一番说辞，便让他们拼了性命。
在大帅这般慧眼面前，老道也不说谎了。
老道就是个骗子啊！
一生行骗，无非荣华富贵。本以为这就是老道所求，可直到亲眼见那些信徒惨死兵戈铁马之下，这才知晓何为可怖，这才明白何为胆颤。
贫道已然下定决心，此后余生，便专心在青云观修道祈福。
赎罪也好，求个心安也罢，总之贫道不打算再掺和其他任何事了……
还望大帅……开恩。”
老道长悲天悯人般的躬身而拜，面前的赵隶见他如此，又听他这般言语，不禁觉得心头一动。
“道长能有此心，今日起便不再是行骗之徒。既如此，赵隶定当不会在苛求。”
“多谢大帅能理解贫道之心，也应允贫道所求。”
“唉，有时候想想，似道长这般能够抽身而退，何尝不让人羡慕？”
“哈哈哈，大帅此念，必有成真之日。”
说罢之后，老道士一甩浮尘，迈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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