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那样坐在椅子上楞了许久,嘴巴微微张着,嚅动了几下。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却什么也没有说出。
「孩子,你必须要面对事实。」康德换了口气,以特有的慈祥口吻安慰道:「事实就是现在的你,并不是施魁的儿子施恩,而是一个寄宿在施恩体内的独立个体。说得再明白点,是属于你的魂魄依附在了施恩的肉身上,控制他的身体而已。」
施恩仍旧在那里呆呆的坐着,无言了许久,然后才缓缓地、木纳的开口:「……也就是说,现在的我……现在和您说话的这个我,并非施恩本人,而是另外一个陌生人?」
「不错。」康德朝他点点头,看来他总算明白了些。「现在控制施恩一切行动的,早已不再是过去的他自己,而是进驻他体内的属于你的这部分魂魄。」
「进驻施恩体内的,属于我的魂魄……」施恩茫然地重复着这句话,重复了好半天。
然后,他突然站起身子,直视着坐在他对面的康德:「那么我又是谁?我从哪里来?我的灵魂为何不在我自己的躯体里,而是跑进了施恩体内?我是什么时候进入他躯体的?」听得出,在说这些话的同时,他显得很是激动。
「冷静些,我的孩子。」康德朝他挥挥手,示意他重新坐回到椅子上。
之后,康德看着面前的水晶球,若有所思地开口:「你的那些问题,同样也困扰着我。但是依我目前的能力及水平,实在无法逐一为你解答。你的身份像谜一样难解,充满了未知与神秘,令人困惑不已。」康德在说这番话时,亦是一副很伤脑筋的模样。
施恩坐在椅子上,双手撑在膝盖上,抱住脑袋低语道:「天啊!这太可怕了……我的魂魄为何会附着在别人的身体上?」
「针对这个问题,倒是有些头绪。」康德不紧不慢的回答。
下一秒,施恩立刻抬起头来,看向对面的康德问:「真的?」
「是的。」康德点头道:「依照水晶球传递出的信息,有一种失传很久的法术,据说可以将人的魂魄和肉体分开。被分开的那部分魂魄离开原身后,会进入其它相符的躯体里,以另一种形式继续延续自己的生命。」
施恩闻言,立刻显得吃惊极了:「什么!当真有这种神奇的法术?」
「确实有,只不过现在已经失传了。」
「可是我知道,魂魄一旦离开肉体,如果始终在外漂泊的话,用不了多久就会消散而亡。」
「所以你才会依附在施恩的肉体上。」康德说着便指了指对方的身子。
施恩缓缓抬起自己的双手举到眼前,细细审视着,就像在审视一个完全不属于自己的陌生东西。
片刻之后,他开口说道:「原来如此……我根本就不是施恩!难怪父亲看我的眼神怪怪的,还特意请您为我占卜,现在我总算明白这是为什么了。」
康德在这时叹出一口气:「唉!常言道知子莫若父。身为施恩的生父,对儿子的种种变化又怎么可能感知不到呢?」
施恩随之点了点头:「是啊……我占用了人家孩子的身体。」
说到这里,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又看向康德:「对了!这一来的话,那施恩的魂魄又去哪里了呢?」
「一个身体只能存在一个魂魄。现在施恩的身体既然已经由你的灵魂主宰,那么他自己的魂魄自然也就不起作用了。」
「不起作用?」施恩顿了几秒,立刻象是悟出什么般大惊失色道:「您的意思是……难道施恩他……」
康德明白对方的心中所想,连忙安慰道:「别担心,孩子。施恩的魂魄仍然在他的身体里。只是由于现阶段是你在控制他的身体,因此属于施恩的那部分魂魄,目前则是陷入到了睡眠状态。」
听过这番话,施恩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太好了!我真担心自己会就这么不知不觉地变成害人性命的凶手。」
康德朝施恩淡淡一笑:「放心好了,施恩的魂魄现在很安全。一旦在未来的某一天,你重新找回自己的身体,将魂魄撤离。如此一来,施恩的魂魄便会重新苏醒过来,恢复成过往的自己。」
施恩听罢缓缓点了点头,他兀自坐在椅子上,静默了片刻随后又道:「那么请问康伯伯,您可知道我的真身现在何处?」
康德的眉头在这时蹙在一起,显出一副为难的表情:「这个……很遗憾,我并不知道答案,水晶球亦没能透露任何讯息。」
施恩闻言,即刻胯下肩膀颇为失落的喃喃自语:「那我要如何才能找回自己的身体……」
「你先不要着急,孩子。关于你真身的下落,也并非一点线索没有。」康德劝慰道。
施恩的双眼随即透露出重燃希望的光彩,他立刻凑上前去追问道:「哦!此话当真!」
康德点点头,不紧不慢的开口:「据我所知,利用外部法术将人的魂魄与身体强行分离,这在我们所处的东方大陆是绝对没有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一种失传了很久的高深术法。只有数百年前西方大陆的神族,才有可能拥有此类法术。」
「什么!?」施恩瞬间瞪圆了眼睛,这番话对他来说简直不可思议到了极点。
他坐在那里楞了好一阵儿,才吞吞吐吐的重新开口:「西方……数百年前……神族……您的意思是,我难道会是从那边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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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德面露疑惑的摇了摇头:「这个我目前也不能确定,但身魂分离的法术,的的确确只有西方大陆的神族才会拥有。可是……」
康德说到这里,脸上的疑虑不觉又加重了几分:「就我所知,神族早在六百年前与魔王对决的那场大战中已经尽数覆没,没有任何生还者。怎么在今天的东方大陆,又会突然出现这种法术……这其中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着实令人琢磨不透!」
看得出,即使拥有占卜师身份的康德,对此问题也是百般不解。
房间里一时又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这种状况不知过去了多久,施恩的声音才重新响起:「这样子的话,我应该怎么办才好呢?这样一点头绪也没有,简直叫人不知道接下来要如何是好!」
话落,施恩双手抱住脑袋,不停揪着自己的头发,一副束手无策的苦恼模样。
康德盯着施恩看了片刻,随之开口:「好吧,既然如此,我索性就再帮你卜上一卦。即使终究无法探知你的真身,最起码也可以给你指出一条前行之路。」
说罢,他重新抬起双手悬浮在水晶球的上空,嘴里又像之前那样挤出一长串咒语。
感知到咒语的魔力,水蓝色的水晶球再一次闪耀出银两色的光芒,将整间屋子照射的明晃晃一片。
在这团眩目的光泽中,施恩紧紧盯着康德,而康德则是目不转睛的盯着面前的水晶球。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过去——
突然,明亮的水晶球体中瞬间闪过一道血红之光,速度之快就像划过天际的流星。
然后,水晶球便在一道清脆的炸裂声中顷刻之间碎裂了。碎片四下飞舞仿如漫天雪花,而坐在水晶球正前方的康德自然首当其冲遭了殃。
无数大小不一的碎片径直刺进了他穿在身上的青色长袍上、脸上,更有一枚碎片轧进了他的右眼皮上。
见此情景,施恩立刻冲过去大声唤道:「康伯伯——您要不要紧?」
康德一边呻吟,一边颤抖的抬起手,将右眼皮上的水晶球碎片拔去。而后从怀里取出一条手帕,按在伤口上。
「康伯伯,您坚持一下,我这就去为您找医生来!」施恩撂下这句话便转身欲走。
然而康德却在此刻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等等,孩子!我有话要对你说。」
「可是您受伤了!必须马上得到医治!」施恩着急的说道。
「我不要紧的,这点小伤算不了什么。」他边说边示意对方坐在自己身边。
施恩原本仍想要出去请医生,但见康德很是坚持,最后便也依言重新坐回到椅子上。
康德坐在那里喘息了一小会儿,而后开口说道:「听着,孩子。水晶球之所以会突然炸裂,是因为一道邪恶之气的瞬间出现。」
「邪恶之气?」施恩吃惊的重复道。
康德缓缓点了点头,继续说道:「那道邪恶之气的出现绝非偶然,而是刻意冲我来的。有什么东西感应到了水晶球的力量,不想被这股力量所扰,所以才会用意念让水晶球碎裂。」
「竟有这种事!仅用意念就可以摧毁某样东西?」施恩依然满面吃惊的问道。
「是的,那是一种相当可怕的念动力,而且是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
康德说到这里,又难过的喘息了片刻,继续往下说道:「水晶球碎裂之前,就已经捕捉到了这股邪恶之力,并且也有在晶球上体现出来。」
施恩静静在一旁聆听康德的诉说。他没有说话,但不时会随着对方的言辞,在脸上闪现出惊异的表情。
在他对面,康德继续往下说道:「那个时候,水晶球上曾清晰的映射出北斗七星。而古时即有『南斗司生,北斗司死』之说,北斗星的出现必然与灾难和死亡脱不开关系!」
「而且更可怕的是,北斗七星从勺柄算起的倒数第二颗星,也就是开阳星,在它旁边位置上还有一颗辅星。」
「辅星原为暗星,平时星光黯淡且时隐时现,仅用肉眼很难看到。然而在水晶球上所出现的,却是这颗暗星发出了几乎可以超越天罡星的光芒。」
「当这颗原本不该发光的暗星发出光芒时,即意味着死亡的到来。因此,古时人们也把其形象地称为『死兆星』。」
施恩忍不住轻呼一声:「死、死兆星?」这名字听起来,真是很吓人啊!」
康德缓缓点了点头:「没错。孩子,现在你明白了吗?你的未来无疑是一条充满了艰险与磨难的荆棘之路啊!如果你想找回自己的真实身份,必将踏上这条与死亡为伍的可怕旅程!」
施恩瞪圆了眼睛直视着康德,目光里满是震惊,外加恐惧。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逐渐恢复到当初的平静,眼中的恐惧也随之消失不见,转而被一种坚定的目光所取代。
「即使如此……我还是要找寻自己的身世之谜。」他镇定地说道。
康德目不转睛的盯着施恩看了许久,才又开口问道:「孩子,你真的已经想好了吗?」
施恩毫不犹豫的点点头:「是的,我决不可能利用别人的身体延续自己的生命!」
康德又盯着施恩看了一阵儿,径自点了点头:「明白了,那么就让我来给你些许指引吧。正如我此前所言:身魂分离之法诞生在西方大陆,你只有亲自过去那里一趟或许才有可能找到你想要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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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恩若有所思的应道:「西方大陆吗……我了解了。虽然远了些,但只要一直朝西边走,相信一定会有走到的那一天!」
康德闻言不禁摇头苦笑:「呵,你想得太简单了!只用脚来走的话,不知要走到何年何月啊!况且东西两座大陆之间还相隔一片无际的海洋,你难道要游泳过去吗?」
听对方这么一说,施恩立刻就傻了眼,微张着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
看出对方的无助,康德再次笑笑,开口说道:「孩子,你先不要急着去西方大陆,这对目前的你来说还有些为时尚早。当下你要做的是,想法到东方大陆的最北部去寻找一座高耸入云的白色巨塔。巨塔名叫贤者之塔,据闻,塔顶居住着一位活了近千年的老者,人称『贤知尊者』。」
「贤知尊者?」施恩重复了一遍这个对他来说完全陌生的名字。
康德用力朝他点了下头:「没错!依照贤知尊者近千年的阅历,他一定会对你的身世,以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有着清楚的掌控。你要先向他问明白一切前因后果,这才是你找回自己真实身份的先决条件。」
「原来如此,我懂了!多谢康伯伯指点!」施恩边说边向对方行礼。
「但是此行绝非简简单单!」康德严肃的提醒他说:「目前我们所处的位置是大陆南部,而目的地却是北部。路途遥远不说,重要的是此次前往贤者之塔势必要经过赤翎王城。要知道,这座王城早已沦为了妖族的巢穴!因此,前往贤者之塔的旅途也可谓磨难重重呢!」
「谢谢康伯伯指点,我会倍加小心的!」施恩闻言再度道谢。
康德微微一笑,又在这时想起了什么:「对了,倘若你不嫌弃,可以叫上我孙女与你一同前往,路上也好相互照应一下。」
施恩一听,立刻颇显吃惊的回道:「这、这可使不得!正如您所言,此去路途遥远,艰难异常。怎敢劳驾康姑娘!」
康德听后忍不住笑出声来:「呵呵,你可不要小瞧那丫头。她年纪虽然尚轻,可却是修行祝福系的高阶法师。倘若旅程中不幸受伤,那丫头的治愈术可是比任何灵丹妙药都要管用的!」
康德讲到这里,舒了口气道:「况且丫头虽人小,心却比天高,一心想要游历四方。借此机会也正好可以顺了她的心意,让她好好闯上一回。」
「这……」施恩用手挠挠了后脑勺:「恐怕还是有些不妥吧。」
「有何不妥?」康德反问道:「你就不要推托了。孙女小时候跟着村里的老前辈学过一些基本的防身朮,不会给你添太多麻烦。况且,虽然我不知道你究竟是谁,但老头子我还是百分百可以肯定你绝非恶人歹人。孙女跟着你,非但不会吃亏,还可增长不少见识!」
施恩明白老人心中的渴求之意,也看得出他对自己的信任。如果再一味托辞下去,未免显得矫情。
故而,他对康德点了点头,应道:「承蒙康伯伯看得起我,那就委屈康姑娘跟着我吃回苦了。」
爽朗的笑声随即便从康德的嗓子里传出,看得出,他此刻显得很是开心:「很好!待我修书一封,届时你可以拿着这封信前往白翎王城找她。她叫灵灵,目前以见习僧侣的身份在王城旁边的大教堂里做事。」
说到这里,康德也顾不得先前被水晶球碎片弄伤的身体,强撑着从一旁取来笔墨便开始伏案书写起来。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书信就写好了,随即便被交到施恩手上。
当做完这一切之后,康德才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般一下子瘫软在椅子上。
施恩见状,连忙上前扶住他的身子焦急的询问:「康伯伯,您要不要紧?还是让我为您叫来医生看看吧!」
康德摇了摇头,闭着眼睛喃喃开口:「不必……只须让我好好休息一下就行。小伙子,麻烦你扶我到隔壁的房间去。」
施恩立刻依言小心翼翼的扶着老人摇摇晃晃的身体里开占卜屋,来到隔壁的房间,将他一路扶至床前并帮他在那上面躺下。
之后,又帮他脱掉鞋子盖好被子,坐在他床前守了一阵子。
见对方已经沉沉睡去,施恩这才轻手轻脚的走出房间关好门扉。而后一路走下楼梯,沿着来时的路走了出去。
从康德家中出来,太阳已经向西偏移了不少,而且也远不如中午时分那样炽热刺目。
回头看了眼身后的石屋,又往二层的窗户看了一眼,施恩便举步离开了。
在往村口行进的路途中,他的心里不再如来时那般茫然无措。
至少他知道了施恩的记忆为什么会丢失、为什么全然不记得过往种种、为什么突然学会游泳、以及为什么在那日伐妖战斗中能够击出凌驾御剑术之上的剑波。
这一切完全是因为过去的施恩暂时消失了,现在的他是被另一个属于自己的魂魄控制着。
只有施恩的身体,没有施恩的灵魂。从表面看是熟悉的,但从内在看,却是完全陌生的。
因此,无论如何也要找回属于自己的原身,把施恩的身体重新还给他。
只有这样,施恩陷入沉睡的魂魄才能重新苏醒过来,恢复旧有的记忆。
这样想着,他不由自主加快了脚上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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