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个人是把药皇困在祝融城的罪魁祸首,也是因为这件事,才害她在这个位面多留了这么久,这笔账是该清算的。
兰疏影跟着族长在地道里走了一段,这里还算宽敞整洁,再往前就变样了,通道狭窄,挖掘痕迹凌乱,像是族长这样身高体胖的人,在这里几乎是半蹲着走路,有时还要侧身吸腹才能通过。
她无意间发现,右侧墙壁上有两行刻出来的字迹,细细一看,竟是一句情诗。
如果放在别的地方她倒不会惊讶,可是这句诗,用的居然是大楚的文字,在祝融族的隐秘地道里,出现了中原楚地的情诗?
这让她第一时间想到了一个人:莽塔的大伯。
因为祝融城这些年只来过两个中原人,一个是药皇,另一个就是莽塔大伯救下的江南女人。
而且,莽塔大伯还有过被囚在地下,偷偷开挖地道的经历……
她觉得这里应该是被他挖出来的。
兰疏影故作惊讶地拉住族长,“大人,这里有字!这字我不认得,您看写的是什么?”
族长凑近看了看,没有告诉她诗的内容,而是面露鄙夷,不悦道:“这有什么值得惊讶的,就是一个疯子随手乱画的,回头我让人把它抹了!”
“疯子?您是说谁?”
“还能有谁,不就是……算了算了,那时候你还没到这呢,跟你说了你也不知道。”
可是耐不住她依依不饶地追问,族长最后还是说了这事。
这条地道,果然是莽塔的大伯挖的。
同样的故事由莽塔的口说出来,令人同情和惋惜,从族长嘴里说一遍,就满是恨其不争,甚至是厌憎的味道了。
要是时光能够重来,她相信,这位致力于维护祝融族威严的族长八成会去边界,把那个中原女人提前杀了。
“还真是痴情,那,这个疯子后来去哪了?”兰疏影明知故问。
族长轻蔑道:“死了,都烧成灰了!一会儿你就能走到他被烧死的那块地方。哼,玷污我族血脉的罪人,要不是木图各那个老东西护着他,他早该死了。”
木图各,莽塔的爷爷,前任祝融族族长。
另外,族长还提到了一个信息。
莽塔大伯和中原女人的那个女儿没有死。
虽然被刺了一刀,但是被救了回来,前任族长告知大家她死了,实际上是把她交给了一个蒙族人,由那个蒙族人把她带出雪原。
兰疏影快速组织着这些信息,说:“她既然是我族后代,离开雪原,不也是死路一条?”
族长撇嘴,“她随她那个废物娘,没有神性。”
……
“师父你相信我啊,我真是式微,我不是苏迪雅,真的不是……”
“你……”
炼丹房旁边的休息室里正在进行这样的对话。
药皇本不想信。
他觉得这个女人或许是疯了。
他的徒儿式微,前几日与她换了衣服,易容之后就匆匆离开了,从大典结束之后,至今还没有消息传回来。
而这个藏在他这里的苏迪雅,却突然哭着告诉他,她才是式微。
这到底怎么回事?
是他人老耳聋听错了,还是这根本就是在做梦?
药皇悄悄在自己后腰掐了一把,咝!疼,还真疼。
之后女人又扑到他脚边,一边抽泣一边说了许多,果真件件都是式微小时候的经历,连药皇当时是什么反应,说了什么话,都讲得清清楚楚。
药皇暗自心惊。
见识过祝融族人所谓的神性,他对神鬼之说已经愈发深信不疑,或许她说的是真话,只是……这段经历委实是匪夷所思。
式微继续哭诉着那个女人对自己的种种压迫。
“师父,她是个很厉害的鬼,如果真被她弄坏了祝融族的至宝,那他们就再也不需要用到大寒丹了,到时候您会有危险的啊!”
“她不但抢了我的身体,还逼我签订契约,待此间事了,往后我就要任凭她驱使,到那时天各一方,不孝徒儿就……就再也不能在您身边,侍奉您老人家了……”
她对药皇隐瞒了契约的真实内容,只说是对方欺她无知,骗她签下这个契约,为的就是把她的亡魂变成奴仆。她们之所以来到这里,是因为她提出必须解救师父。
药皇爱徒心切,又被她的话感动了,忙说:“可她现在占着你的身体,你说说看,师父该怎么帮你啊?”
要知道,苏迪雅是祝融族人,哪怕她的血脉不强,只要她属于这个族落,就注定离不了雪原这个鬼地方,式微被困在这具身体里,她是不能回中原的。
不管怎么说,先得帮她找回自己的身体。
要是能把那个恶鬼剿灭,那当然更好!
式微说:“师父,我知道怎么借尸还魂……她杀死苏迪雅的过程,我全都看见了……”
也就是说,她需要药皇帮她一起杀死那个女人。
然后在尸身未寒的时候进去。
唯一的问题是,她拿不准,身体死亡的时候,女人的魂魄还在不在里面?要是还在,她进去就等于是自投罗网,一定会被女人抓住的。
对了……式微眼睛一亮。
她忽然想起女人告诫过她一句话,让她在族长面前千万要注意,不能露出马脚,因为,族长的火足以杀死她的灵魂。
式微把这些都告诉了药皇。
师徒俩合计一会,决定在这里静候族长回来。
式微甚至已经想好了到时候该用什么样的谎言去蒙骗族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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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迪雅的身体在她这里,她就是苏迪雅!那她就指证女人对至宝心怀不轨,还强把她关在炼丹房,伪装成她的样子去破坏至宝。
在式微看来,祝融族长是这里最强的人,或许女人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已经被认出来了,这会已经死了也说不定。
又或者,女人已经对至宝下手,但是没得逞就被族长给杀了?
还有一种可能,要是女人真的弄坏了至宝,还从族长手里逃出来,那么,她接下来就会被整个祝融城追杀。
式微想着,如果能把那具肉身拿回来当然最好,要是实在不能……至少她还可以用苏迪雅的身份把药皇偷偷送出雪原。
至于她自己……她露出苦笑。
然而,式微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的无私奉献感动,就听说了一个惊天消息:族长死了!
怎么会这样呢?!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药皇在外面跟人打听,族长死了,那苏迪雅呢?
答案是,也死了。
“难道他们俩同归于尽?”式微懵懵地猜测道。
药皇摇头,他这个小徒儿还是太年轻了,他耐心教育她说:“这种事情,你要看看谁获利最大,说起来,你对那个桑卓可有了解?”
族长的尸体是被桑卓拉回来的。
据说,至宝在送回炎洞的途中又发生了一次异动。
这次没有像上次勾动地火那么恐怖,但是威力同样不小,声响惊动了附近的几个分部首领。
等他们赶到,车里的人已经被烧焦了。
准确说,族长当时还有一口气,但是为了平息至宝,他选择以命相拦,最后当场身亡。
而苏迪雅,这个女人实在太弱小,已经被烧成灰了。
族长夫人和她的娘家人们知道消息后,去确定了焦尸确实是族长,他们哭了几场,然后不甘不愿地离开了权力中心。
对于族长给苏迪雅开小灶的事,他们多少知道一点,要是死的只有苏迪雅,那可真是喜闻乐见,可是族长他怎么能死呢?他那么个贪生怕死的人,怎么会拿命去填至宝呢……
无论这些人能否理解,都只能接受事实。
桑卓是不可能给他们解释其中缘由的。
药皇说得没问题,这种事得看最终受益者是谁,无疑,就是桑卓。
族长临终前把指环交给了他,也就是祝融族的最高领导权。现在桑卓已经是新任的族长。
至于能否服众,那就要看他之后显露的能耐了。
要是他不能,被人掀下来也无话可说。
桑卓入住族长那座超级豪宅,这天他从外面回来,面无表情,从满腹疑虑的药皇身前走过,低着头一路走到一间密室门口。
他敲了敲外面的墙壁。
里面传出沙哑的声音,“进来吧。”
门从里面打开。
桑卓恭敬地说:“大人,按您的吩咐,我已经把人带来了。”
可是他的身后是空荡荡的过道,并没有人。
他往边上一让,暴露出密室里面的女人。
她可能刚受过严重的烧伤,肌肤表面涂着一层淡绿色的药膏,很多地方仍然能看到焦黑或溃烂的创面,形如鬼魅。
一声轻微的抽气声,从密室外面传来。
那人并不是有意想泄露行踪,实在是这一幕太过惊人,他没控制住。
女人微微一笑,抬手,指着外面,轻声对桑卓说:“那就再麻烦你一件事,帮我把师父他老人家请出来,喝杯茶。”
幽暗的密室里烛光摇晃,照着女人的脸。
半面仙子,半面罗刹。
……
药皇被桑卓禁锢住带进来的时候,忍不住盯着那半张脸发愣,面露痛色,仿佛在恨骂她为何这样糟践这具身体。
因为,完好的那半张,是属于他徒弟式微的脸。
兰疏影扯扯嘴角,又一次觉得自己的出场真是像极了反派。
“师父为何这样看着我?伤在我身,痛在我身,总不至于牵累到炼丹房里藏着的那位,不是吗?”
药皇对她厌恶至极:“你这恶鬼,不但上了式微的身,还毁她皮囊,让她有家回不得,实在可恨!”
“呵呵,她是这么告诉你的吗?”兰疏影把玩着手里那枚鸡蛋大小的银铃,摇摇头。
其实她每变一次口型都会扯到未愈的伤,很疼,但还能忍受。因为,更疼的体验,她已经在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小铃铛里感受过了。
现在只是皮肉之苦,怎比得了作用在灵魂上的千锤百炼?
一次次碾碎再重塑,那种程度的痛苦,几乎能让意志最坚定的厉鬼宁可自散怨气,也不想再多熬半刻。
“我有些醉后的玩笑话,无人可诉,就说给您老人家听听,不必当真。”
说是醉后戏语,可是她只是神情戏谑而已,哪里有半点醉意?
“你那徒儿活了两辈子,可惜都是蠢蛋,一次,两次,全都是被人剜了心脏、供人食用的下场……咦,她没有告诉你这些吗?呵呵,想来是羞于开口了。”
“有人去跟剑皇说了那颗神丹的事,他们就把式微抓去了。她第一世就很喜欢那个叶星河,喜欢到什么地步呢?让我想想,应该是恨不得为人家掏心掏肺吧,所以说,就算被取了心也只能说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可是这重来一次,还是一样的结局,我也就想不明白咯,这世上怎么就有这么无私的人呢?”
“她是你教出来的,或许您老能为我解答?”
药皇大怒:“你这恶鬼休要胡言,式微从小熟读诗书礼经,懂得自尊自爱的道理,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分明是你强占她躯壳,骗过了她,又想来蒙骗我!”
“我刚才就说了,戏言罢了,我说我的,你听你的,要是听不下去了就只管把耳朵一捂,或者当作我们从来没上过雪原,也从没在这座城里见过你。”
兰疏影有些倦了。
想起药皇刚才夸赞式微的那些话,兰疏影笑得很讽刺。
“是啊,她不但熟读诗书,还深知过河拆桥的道理!是她需要帮助才引来了我,我帮她报复那对贱人,也给了归雪山庄教训,这会儿又巴巴地来这救你……啧啧,也请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毁至宝是为的谁?”
“我前脚刚走,你们师徒俩就凑到一块想着怎么算计我。”
“我冒着生命危险,在跟祝融族长周旋的时候,跟至宝打交道的时候,你们在哪?嗯?你们龟缩在炼丹房里,商议着怎么借刀杀人!”
药皇被她骤然的怒火弄愣了。
他不知道她是如何得知这些的,听完这些话,他忽然感觉老脸火辣辣的,两片薄薄的嘴皮子像挂了千斤秤砣,完全答不上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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